将核心设施坦露前意味着不低的风险,热电厂一旦运转起来,再度迁移就绝非易事,无论发生什么意外导致关键设施损失，云深都没有余力进行第二次投入。

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不是没有提议过,只向狼展示炼钢炉之类的设备就好了,不仅易于表现,也能产生额外的威慑力。云深思考过后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狼们并不是传闻中的愚蠢生物，他们的基地要发展下去就必须和狼结盟，决定交换信任之后,像这样轻视盟友的做法其实也是一种冒险,狼们总会有发现的一天，到时候隔阂产生了反而难以修补。

电厂的设备如今还安装调试期，云深确实将他挑选出来最好的工安排到了这里。要使一座热电厂运转起来绝非易事，尤其技术员极为匮乏，资金也十分紧张的现状下，学习的热情和劳动的积极能弥补一些不足，云深仍必须将手上的工作逐步分配出去，才能保证这座工程如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他带着斯卡二穿行各种设备间，空气里是二手设备特有的味道，铁和油还有塑料，这对狼敏感的嗅觉来说不啻于一种刺激，不过斯卡什么都没说，连眉都不曾皱过一下。药师倒是新奇大过惊叹，它们运转起来之前，他还是不能想象它们能够产生的力量。

厂房面积不小，除了设备还有来来回回搬运器材，或者将线材和工具传递到移动扶梯上，或者站梯上铺设线路，角落里也有三三两两的就着设备或者图纸小声讨论。这里几乎没有外来到，不过就算见到他亲自带着两位形貌特殊的客出现，这些工虽然意外，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有一名长相干的遗族男脚步稳健地大步走了过来。

“术师。这两位是？”他向云深行了个礼之后，目光就转到了斯卡和药师身上，神情温和。

药师的脸色有些微妙。

“玄侯，这是撒谢尔的斯卡族长，这位是他们的药师。”云深说，“只是带他们来看看，不用介意。”

“早已听说两位的大名，真是难得，这也是们热电厂第一次接待客，现手上没有什么重要工作，既然如此，不如让来为两位向导怎么样，术师？”叫做玄侯的男爽朗地笑道，完全看不出来他就是那个让狼看看传送带炉子之类忽悠他们的建议。

云深的时间其实一直都不宽裕，所以他看向斯卡。

“他能行？”斯卡打量这名遗族。

“信任他，他负责管理这里。”云深说。

“可以。”斯卡点头。

“那么，接下来就将两位交给了。”云深对玄侯说，“参观方式可以遵照他们的意愿。”

这算是含蓄的提醒了，玄侯笑了一声，“您放心，不会让客们失望的。”

虽然平时不算活跃，不过这个名字有些特殊的男确实是热电厂的负责，如今还未提上台面的分层中，他和黎洪乃至塔克拉都属于同一级别，是仅次于范天澜的重要责任之一。由军队转化而成，并且漫长的隐匿时光中都不曾丢掉某些传统的这支遗族中，“玄”和“侯”都不是轻易能使用的文字，当初黎洪为是否向术师推荐这个男很是犹豫，结果却是他主动站到了术师面前。天赋才能上，他是不如范天澜和塔克拉这样的年轻代表，号召力也不如黎洪等，甚至连他的儿子洛江都比不上，但能从一个普通成为受到云深信赖的电厂负责，玄侯是很有点非同一般的地方的。

至少解说方面，他确实做得相当不错，跟云深不同，他能够将那些专业而复杂的转换过程用简明直白的语言解释明白，斯卡和药师虽然还有不少地方觉得难以理解，跟刚开始比起来却明白了很多，他们一路前行，穿过林立的钢铁和水泥，来到了空旷的煤场。

“……煤会沿着这条道运到这边，用皮带送上去，倒进那个大铁玩意的肚子，里面磨成比这还要细的粉末，”玄侯地上捏了一小撮土，手指上碾开，“只要用风把它们吹进去，就能够轰地一声变成纯粹的火焰。”

“怎么不是烧成块的？”斯卡随口问，目光落跨过斜坡一直伸展到面前的高架轨道上，木制轨道的脚架下方是成堆的煤块，只是现运煤车还没过来。

“取暖和烧水是能用的，这里就不行了。”玄侯说。

“为什么？”

“不够快，也不够热，还有剩下的灰渣很难处置。”玄侯说，“燃烧的火焰会让锅炉里的水沸腾，把它们变成火一样的热气……”

“火一样的热气？”斯卡又问。

“是的，像们煮熟食物后的水汽，不过比那可怕许多倍，一旦它泄露出来，能够将附近的活着蒸熟。”玄侯笑道，“当然，只要们遵照术师的嘱咐小心，这种意外很少会发生。”

斯卡扯了扯嘴角，这个黑头发的男看似坦率，某些地方其实跟那个术师没有什么区别，他看了一眼身边，白发的药师看着对方的眼神，并不像陌生。

“这段过程的确和奇妙，靠这种能力的是说不清楚的，不过，”玄侯又说道，“术师为们做过一个‘小玩意’，斯卡族长，可以去看一看。”

他没有对斯卡用敬称，如斯卡一直感觉到的，这种态度不是不敬，却也没有将他和他身后的撒谢尔部落当做威胁，至于依仗……显然他们现看起来已经不需要了。

跟着这个叫做玄侯的男，斯卡和药师绕了一个弯，来到了厂房旁的一排平房中，这里是工具间，杂物室和会议室并排的处所，就那个简陋的会议室中，为了便于讲解热电站的基础结构，术师为他们准备了一些小模型。

斯卡迈进这件同样拥有大窗户的白色房间，眼光从黑板上一掠而过，接着就落到了侧墙边的展示台上。玄侯整理了一下台面，然后弯腰拿起脚下的水壶掂了掂，提起来将水倒入蒸汽装置上方的水罐中，然后用火石打着了底下铁盒中的蜡块。

蒸汽机的原理用实物模型的方式解说比语言更容易理解，尤其其中几个重要部分都由玻璃吹制而成，当玻璃罐中的水沸腾起来，蒸汽推动活塞做功带动转子切割磁圈，整个过程都分明展现来客眼中。

玄侯从装墙面上的木格中拿出一个安木板上的小灯泡，将它安磁圈之后，接上了电线，灯亮了。斯卡走近来非常仔细地看着这个完全不由类控制的装置，然后玄侯又他眼前将这颗小灯泡换成了一个稍微复杂的电动木锤，看着那个持续稳定上下挥动的小东西，就算心里还有些疑问，这种力量意味着什么作为一族之长他已经明白。

这只是一个不到他尾指指头大的小木锤，但面前这个透明的水罐也小了他见到的锅炉无数倍，那些庞然大物一旦动起来，毫无疑问能挥动比这沉重一百倍的铁锤，日夜不休地代替他们的工匠制造武器和农具，会发光的小罩子当然也不错，终究不如这个让他动摇。

如果撒谢尔拥有口，武器和粮食，他们还有什么可畏惧的？甚至他们还可能拥有一座城市，舒适，安全而富裕的城市。

……只要他们愿意放弃某些东西。

热电厂不是黑发术师给他们安排的行程的全部，热电厂之后，斯卡和药师坐上了修建碎石路上的有轨马车，去了同样整备中的炼铁厂，初具规模的水泥厂，连山腹中的军工厂都向他们敞开了。

这是云深的诚意，也是云深的底气。

而除了最初的陪同，云深此后就一直忙于自己的工作，向导的职责全然交给了玄侯，这个言语直率从容的男除了自己的负责的事务，对其他的工作也颇为了解，至少斯卡的问题极少有他答不上来的。而当这段行程结束，太阳已经没入远山背后，他们回去的路上不断有工的群经过，斯卡没有再坐有轨马车，和药师一同走坚实的大道上。

这是一条容纳十匹马并行也不会拥挤，名副其实的大道。没有会对一个暂留地如此投入，斯卡认为自己不算一个太称职的族长，但就算他为他的族付出再多十倍，也不可能做到术师这种程度，其中相差的显然不是决心。

斯卡陷入自己的沉思，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的药师则是看向走他们身侧的玄侯，对方对他笑了笑，斯卡抬起头，“们很熟？”

玄侯没有回答，药师迟疑了一下，“们已经二十年没见过面了。”

斯卡看向玄侯，“们以前骨头挺硬，才一年就跪了？”

要投靠的话，这支遗族以前有过不止一种选择，甚至当初来到撒谢尔的使者与他初步立下的约定，也只是计划将老弱妇孺送过来安置，青壮男子折转东去，跨过山岭和湖泊，一路长征，直至归乡。斯卡对遗族的过去没有多少感想，却也曾敬佩过他们意志的壮烈，虽然赫梅斯贵族打断了这支遗族刚开始准备的计划，斯卡却没想到那名术师居然能让他们放弃，这就让他感觉不太对了。

他的话一点都不客气，玄侯却笑了一声，毫不意，“那要看是谁。”

“反证们只要是个黑发就心满意足了，”斯卡恶意道，“还真是会□。”

“那又如何呢？”玄侯说，“当时看来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现看来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这是们的运气。”

“说给听的？”斯卡讥诮道。

玄侯又是那种笑容。

“他说光明，光明就来，他说力量，力量就到了们手上。”他从容说，“他不想当一个主，但们想属于他，因为跟随他身后，们一定能到达一个非凡的未来。”

药师沉默不语，斯卡一手按腰上，目光深沉地看着对方，“这就是们的真心？”

“呢？狼的族长？”玄侯说，“不想从术师身上得到什么？”

是夜，数盏油灯只刷了一层石灰的简陋房间内逐一点亮，众鱼贯而入，长桌边各自落座，玄侯走考后的位置，他拉开椅子的时候，旁边的问道：“跟他说了？”

“这种小事，他当然会知道。”玄侯笑道。

“问题是他会不会来。”又一说道。

“等吧，横竖说定的时间还没到。”玄侯身边的说。

于是他们等了一段时间，期间不断小声讨论着，直至轻微的一声吱呀响起，凉爽的夜风从门外吹了进来，所有都停了下来，走进来的那个本不出他们意料，但看到他身后那名面孔柔和的黑发青年之后，室内所有都站了起来，大部分神色略显慌张。

“……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