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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这些年来

第一章细说从头

有阅历的人都知道,故事无法细说从头,故事只能从一个相对合适的地方开始。

路内《天使坠落在哪里》

一、

王丽军又想起自己十八岁那会儿。

那一年,他结束了漫长的变声期,经由数位师父听音探讨,终于宣告倒仓[1]失败。

王丽军出身梨园世家,在戏剧附中念书,平日跟着班里练功表演,浓妆重敷面过多,正巧撞上青春期,生了一脸大毒痘,再配上一副公鸭嗓,视听效果堪称惨烈。

他十八岁前坐科,文武兼修。后入花旦行当,台风漂亮,拿手好戏是《梅龙镇》,加之身材高挑,容颜鲜亮,也懂传情达意,扮上相活赛同光十三绝。

师父们预言,等他成年了,要成大气候。

十八岁后,什么都没了。王丽军在胡同里都溜边儿走,不抬头,不看人,死也不跟人对视,怕人看见他脸,也怕说话,一般仨字以内解决对话。师父们觉得对不住他,也知道他自尊心强,只好对他视而不见,以导致更多尴尬。只是老四合院不隔音,每个夜里,王丽军躺在床上,哭声传遍胡同,师父们都说:

“点儿背,王家又废一个。”

他家人丁兴旺,王丽军这辈有十来个兄弟,可接二连三发育走偏,一个跟一个全废了王丽军是最后一个。也就是说,自打文|革结束,十年里,王家一个能唱的也没出。

兄弟们不气馁,一窝蜂跑来跟王丽军分享过来人经验:如吸入风油保护嗓子、运动挥洒汗水以保持皮肤洁净、吃苦瓜芹菜绿豆消除体内热毒,甚至还献上了拿脚气膏往脸上抹等祛痘损招。

于是,一九八六年的暑假,王丽军的每日生活流程是:清早起床磕一瓶风油,烈日下跟兄弟们打三小时篮球,全天只吃炒苦瓜拌芹菜就绿豆汤,睡前拿脚气膏抹一遍脸,躺床上狂哭一顿,关灯睡觉。

他爸劝他,没事儿,先好好养着身体,剧院是咱家的,就算不能担纲,跑龙套拉大幕少不了你的,说串词当主持人也行,再不济,送隔壁说相声去,你二大爷他们都在那儿呢。

王丽军难受归难受,每天玩篮球雷打不动他还有一丁点希望。兄弟们维护他,默契地不去提脸的事儿,心里均想,那一张痘脸,钉鞋踏烂泥,翻转石榴皮,肉包子掉地上还被坦克碾了一道,可真够瞧的了,谁那么残忍,还狠得下心去提?

兄弟们清楚内幕,一起玩的小孩不知道,大家玩累了一起歇息时,一个小孩指着王丽军说,那什么,哥哥您是不是生病了?

王丽军当即惨嚎一声,双手捂脸,流泪奔走而去。

兄弟们盯着那嘴贱小孩,看了半晌,也下不去手揍他人家见谁都叫哥哥,伸手还不打笑脸人。

小孩叫乔卫东,也在戏剧附中念书,工人家庭出身。他是个二毛子[2],因此骨大体魁,十六岁长得像二十来岁,他生就带着两种血统的优良之处,眉目飞扬,鼻梁高挺,是个仪表堂堂的人物。

乔卫东也并无未来可言他因为容貌得到老师赏识,要向歌舞方向发展,为未来联络国际友谊做准备。不幸的是,他初次登台就把舞台地板跳破了,究其原因,不仅仅因为他体重过重,舞步又太过卖力;还从他右裤兜里搜出一柄扳手,当时他的铁瓷杜一兵就问,你把这个揣兜里干嘛?

乔卫东说,我表演完了要去帮我爸拧螺丝啊。

杜一兵表示不信,结果又从他左裤兜里搜出一柄榔头。

杜一兵惊了,你又把这个揣兜里干嘛?

乔卫东说,为了左右平衡嘛。

鉴于乔卫东的智力发育没能跟上身体,他们班表演节目很少带他玩,他只能负责搬道具、拉幕布和演大树等职务。偶尔演奏乐器,也只准他弹钢琴、手风琴一类笨重乐器,至于吹笛**,绝不允许,因为要完全杜绝乔卫东随歌起舞,再次压垮舞台的可能试问那小小一方舞台,安放一个班的芭蕾女孩尚且不够,哪儿还有空来安放他?

因此,乔卫东注定不属于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