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六章北极峰(2 / 2)

作品:《英雄志

“皇上……”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举手向前,正要将窗儿推开,忽听背后一人道:“福公公,皇上醒了么”卢云大吃一惊,忙伏低身子,撇眼去看,却见了两人,一个是军官,一个是太监,二人在院里低声说话,与自己相距不过数丈。

两人背对着书斋卢云,并未见到他。听那太监骂道:“好你个高炯,怎么溜到院子里来了要是惊动了皇上,你来挨板子啊”卢云撇眼去看,只见那“高炯”腰束红带,。一身戎装,想必是伍定远的手下。也是怕这人的眼光厉害,忙伏低了身子,以免为人所知。

那高炯人如其名,果然目光炯炯,他听了责备,却是沉着以对,拱手道:“福公公,高某一介武夫,宫廷礼仪若有怠慢,望请恕罪。只是您也是朝廷中人,该知城外军情有多急皇上再不肯接见咱们,只恐贻误军机,谁又吃罪得起”

那太监却是叫“福公公”,看他年纪甚小,脾气却是不小,一听此言,立时骂道:“怎么,你们这些人吃皇粮当大官,遇上正事便不成了你去叫伍定远来,我自己和他说。”

那高炯道:“福公公,我家大都督便在前院。”听得此言,卢云便侧到了墙边,偷眼去看,果见院外跪了一员大将,满身征尘,不是伍定远是谁

卢云人在屋后,伍定远却在前院,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卢云遥望故人,只见伍定远摘下了头盔,露出了发髻,看他两鬓霜白,前额更已秃了大半,着实比分手前老了许多。卢云看着看着,心下忽有不忍:“也真难为定远了。当这个大都督,着实不易。”

今早城门大战,看伍定远内外煎熬,一面要镇住灾民、一面要保住京城,如今来打寺里谒上,天子却迟迟不见他,真不知这仗要如何打下去了。正叹息间,又听高炯道:“福公公,城外的情势,你也是知道的。今早徽王爷战死,庆王却又弃职逃亡,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现下咱们究竟要和要战,都得皇上定夺。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大都督一定要见到皇上。”说着。递过一叠银票,轻声道:“为了天下万民,拜托了。”

福公公挡开了银票,将他拖开了几步,离得禅房远远的,方才低声道:“高大人啊,不是咱家不肯卖你面子。这打初一以来,皇上脾气阴晴不定的,发起威来,真连神仙也顶不住,他没说要见人,谁敢吵他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高炯低声道:“公公我家大都督也说了,万岁爷一刻不见他,他一刻不离开。”福公公恼了:“高炯!你少拿伍定远来压我!你现下只剩两条路可走,要嘛,你这就去找皇后娘娘,看她愿不愿帮这个忙。要嘛,便去找马人杰,让他来闯祖师禅房,就是别死赖在这儿。”

高炯道:“福公公,马大人只剩一条腿了。”福公公发起蛮来,冷笑道:“单脚也能跳啊,人家孙膑还是个两腿全断的,不照样打仗去去去,想见皇上,自己想办法,快走了!”

眼看福公公冷面绝情,高炯无可奈何,只能走回前院,自去伍定远身边跪着,三大参谋加上一个“正统军”大都督,四人排成一列,想来就差个巩志,便成了磕头大队。卢云心想:“原来皇上谁也不见,也罢,还是让卢某闯一遭吧。”

闲云野鹤的好处,便是无牵无挂,便算皇帝发怒抓人,自己只管逃之夭夭,再去大水瀑里躲个十年,谁能奈他何心念于此,便昂然起身,径朝窗户去推。

面前窗儿关得严严实实,连推几下,却都推之不动,当是从内侧上锁了,卢云微一发力,正要将窗扉震开,忽听禅房里传来低微话声:“王公公……你来告诉朕……”卢云一听禅房里另有内侍,便又蹲了下去。那嗓音听来颇为苍老,如此说道:“谁才是朕的忠臣”

卢云心中怦地一跳,暗想:“这说话之人……便是正统皇帝么”

卢云掌中出汗,侧耳听了半晌,不再听闻说话声,当即竖指运力,正要将窗纸刺破书斋,却又听得一个尖锐嗓音道:“启奏万岁爷……依奴婢之见……”这嗓音又尖又小,好似是捏着喉咙说出来的,以卢云内力之深,竟也难以听闻。他深深提了口真气,霎时灵台清明,神游太虚,树林。里的风吹草动、院里太监的言语谈笑,莫不一一收入耳中。

这尖嗓子说起话来又轻又细,似怕外人偷听一般,卢云虽然运足了气,却还是听漏了大半段,又听那苍老嗓音低声道:“我看胡说……胡说……朕少年即位,两度登基,手下不知多少能人义士,你敢说朕身边没有忠臣”

那细微嗓音道:“皇上,您身边不乏能人,可要说忠臣,却是一个也没有。”

正运气窃听间,那老迈嗓音突然拔高起来,大声道:“胡说!门外跪的那个伍定远书斋,忠直耿介,难道还不是朕的忠臣么”这话响震如雷,卢云耳中大感刺痛,前院也是窸窸窣窣,似有什么人动了动身子,不想可知,伍定远也听到了说话。

卢云心下一醒,寻思道:“是了,皇上早就知道伍定远跪在院外,这话纯是说给他听的。”

天威难测,看伍定远御前跪雪,皇帝却始终不肯召见,料来必有什么隐情。卢云手上拿着那个“余愚山”写的奏章,心里隐隐生出了忧郁,不知自己该不该送进去。正我百~万\小!说斋踌躇间,又听那细微嗓音道:“皇上啊,咱俩就说句真心话吧,您真当伍定远是忠臣么”

卢云心下暗恼:“这太监未免也太放肆了,明知定远就在门外,居然敢公然疑心大臣”正不满间,正我看统皇帝却也发火了:“大胆畜生!朕今日有这个天下,伍定远当居首功,似他这般披肝沥胆,难道还不算是朕的忠臣”

前院传来硬物触地声,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院的伍定远叩首下去,想来额头撞到了地下,心中定是诚惶诚恐。又听书斋那“王公公”叹道:“皇上啊皇上,这儿没外人,咱们就别说那些虚的吧……您真觉得伍定远效忠的是您吗”卢云越听越毛骨悚然,看这话一说,伍定远还要做人么正惊怕间,皇帝却已开口训斥了:“又来了!老在这儿挑拨离间,伍定远不效忠朕,还能效忠谁难不成要效忠江充、效忠也先不成”

这也先曾经击败武英皇帝,将他追杀到天涯海角,看来皇帝虽已年老,仍深恨此事,便将此人与江充并列平生我看两大恨。那王公公忙道:“皇上误会啦,奴才虽没说伍定远是忠臣,可也没说他是奸臣,当然也不会和也先、江充同流合污。可真叫奴才来说,他其实也没效忠您。”

皇帝冷笑道:“那他效忠的是谁”那王公公道:“天下万民。”

皇帝冷笑道:“没见识的东西,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伍定远效忠天下万民,那就是效忠朕。咱俩志同道合,还分什么彼此”卢云我看松了口气,心道:“是了,这才是圣君正道。”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乃孟子所言,不知多少君王心怀厌恶,正统皇帝却轻而易举跨过了第一关,料来这个天下有救了。正庆幸间,那王公公却又笑起来:“皇上啊皇上,奴婢可又不懂啦!既然伍定远这般效忠天下万民,现下怎不去替老百姓干活却又跪到您的门外来啦”皇帝森然道:“怒匪闹到门口来了,伍定远谋思忠君报国,偏又才具不足,只能求朕指点来了。”

王公公哎哟一声,娘气道:“皇上,伍定远手底下几十万兵马,整治得井井有条,他哪里求过您指点了他真要解京城之危,还怕没法子吗干啥来问别人啊”皇帝怒道:“你住嘴!军国大事,你懂什么当年御驾亲征就是你我百~万\小!说斋这畜生出的馊主意现下又来嚼舌滚了!”

卢云闻言更惊,不知这王姓太监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还曾陪同过御驾亲征,那岂不是比刘敬资格更老却听那王公公幽幽地道:“皇上,御驾亲征是怎么败的,您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咱们真是输在也先手里么”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啊”的一声低呼,这声响一出,前院的伍定远立时也“咦”地一声,好似察觉我看后院里躲着有人。卢云深知“一代真龙”的能耐,忙把气息掩住了,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至于伍定远是否会过来察看,只能听天由命了。

伍定远察觉有异,那皇帝与王公公却没这等耳力,自不知隔墙有耳。听那王公公低声又道:“皇上,您且想想,这勤王军呢,上下有一百二十万人,全是世袭军户,正统军呢,募了七十二万兵,这两军加在一块儿,将近两百万军马,若真要驱离灾民,还会办不到么”

皇帝沉吟道:“你是说……伍定远手下的兵马,其实压得住灾民”王公公笑道:“可不是么奴才早就打听过了,伍定远兵马雄强,分明有能耐平乱,却为何要跪在门口皇上不觉得怪吗”皇帝低声问道:“他……他不敢擅作主张,所以要来请示朕,是吧”

王公公笑道:“皇上真是英明啊,您可知下令杀死百姓的武将,百姓称他们做什么吗”皇帝忙道:“叫什么”王公公细声道:“叫做屠夫刽子手。”皇帝叹了口气:“这话也没说错啊,杀害百姓的人,能有什么好名声照朕看来,秦始皇便是个大大的屠夫。”王公公笑道:“皇上,您看伍定远那般刚毅木讷之人,他想做刽子手么”皇帝低声道:“当然不想。”

王公公笑道:“所以皇上也该知道啦,人家不想做刽子手,可总得有人来扮这黑脸呀。”

“反啦!”皇帝发狂了,听得轰地一声,桌子竟给掀翻了,随即乓琅大响,不知又砸破了什么东西,王公公笑道:“皇上,所以您也该明白啦,伍定远效忠的不是您,也不是天下万民,而是他伍定远自己啊。”

院外传来哽咽声,不想可知,伍定远落泪了,卢云听入耳中,心里也不自禁代他难过。

伍定远是真龙之体,耳音灵敏,绝不在自己之下,正统皇帝却在房里与人一搭一唱,不就是存心说给他听的

一片沉寂间,前院传来叩首声,已有人叩谢天恩了。不旋踵,院里响起兵卒的号令,伍定远已然起驾离开。想他便再愚鲁百倍,此时也当明白了皇帝的旨意。

这场大战必须有人来扛,这个屠夫便是伍定远,他必须代皇帝受过。

屋里屋外一片寒寂,卢云默默坐在屋边,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望着手上那份奏章,摇了摇头,正要掉头离开,窗里却又传来皇帝的说话

:“看看你,又把朕的大臣气走了。到时候他辞官不干了,谁替朕追他回来”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吧。伍定远是个老实人,咱们不这样激他,他哪会拿出真本事来”

伍定远一走,窗里二书斋人这才说起了真心话,卢云心下一凛,便又蹲身下来,只听皇帝叹道:“这朕知道。唉,伍定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别说对老百姓,便算要杀一条狗,朕看他也老犹豫不决。唉……可是指令总不能让朕亲自下吧等事情过了,朕得大大的恩赏他。不然他若真要辞官了,那朕可要少了条手臂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伍定远要是走了,您的宝贝干女儿定会追他回来,再让老公侍侯您一百年。”皇帝拂然道:“你想的美哪!这艳婷是伍定远的青梅竹马,心疼丈夫还来不及,伍定远要真辞官了,她心里定也骂着朕,便跟着一起走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那可未必吆,这艳婷到底是向着老公多我看点,还是向着您多点,咱们得探究探究。”皇帝呸地一声,随即笑骂起来:“你这混蛋,老拿朕和艳婷说事朕是那种人吗”卢云与艳婷无甚交情,可听得她成了旁人嘴里的笑柄,仍是深为不满,寻思道:“看来这王公公真是正统朝廷的祸害,为祸之烈,怕还远在江充之上。”

自返京以来,卢云已见过无数王公大臣,杨肃观、伍定远,乃至方才的“德王”、“徐。王”,所见不可谓不多,。却从未听人提过这位“王公公”,即便昨夜义勇人的“琦小姐”,怕也还不知朝廷里居然有这号人物,没想却让自己撞见了。

卢云宅心仁厚,可此际却对这王公公厌恶之至,若能将这人绑了走,扔到漠北天南,让皇帝再也找之不着,朝廷也许就平安了。正想间,屋里却又静了下来,听那王公公道:“皇上,奴婢方才拿艳婷说事,纯是玩笑话罢了。您别当真啊。”

皇帝嗯了一声:“朕知道。不过这艳婷确是个好女人,伍定远若不好好待她,朕绝不饶他。”王公公低声道:“皇上又舍不得她啦要不干脆把她召进宫啊瞧瞧她心里爱的究竟是谁”

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大臣之妻卢云心下恼火,正要不顾一切起身,这回皇帝却也动了怒,出言痛斥:“又来嚼舌!朕是那种人么艳婷在我,便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再敢胡说八道,朕立时把你煮了!”

皇帝好象真的发怒了,房中传来哀哀求饶声,那奴才好似怕了,又听正统皇帝沉声道:“听好了,朕这一生,前后有两大忠臣,武英朝是秦霸先,正统朝是伍定远,这两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念就只是朕的江山社稷,别无二心。说真的,外界称他们一声真龙,朕闻此言,绝无不快,反而为天下万民庆幸。”

听得秦霸先之名,卢云便静了下来,那王公公却是呸了一声:“皇上,您又糊涂啦,这世上没有真的忠臣,只有被逼出来的忠臣。您还记得么当年秦霸先把您关到了什么地方”

皇帝的浩然正气一发无踪了,代之而起幽幽叹息,听他低声道:“神机洞……”

“没错!就我百~万\小!说斋是神机洞!”王公公连珠炮似地骂了起来:“他狗日狗杂碎,名摆握有怒苍山几万兵马,却不肯把咱俩接出来,皇上您自己想想,他安的是什么心”皇帝痛苦道:“朕……朕不知道……”

王公公大声道:“皇上!都多少年了,您还弄不明白么这秦霸先是想留后路!和泯王修好!不然他手上兵马这般强大,干啥又要把您藏起来还不就是想拿您当筹码,也好和景泰换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可您多傻,至今还把这我看人当成了忠臣,念念不忘,可真笑破天下人的肚皮啦!”

“住口!住口!”皇帝狂叫起来了:“当年秦霸先为了保朕,闹得满门抄斩!那还是假的吗那天咱们去武德侯府凭吊,你不也跟着朕一齐掉眼泪了!他全家都死。了!儿子又被泯王逼反了!他一家人都沦落到了这个境地,你还要怎么样你说啊!说啊!”

卢云甚少听人提起秦霸先的生平,此时听得二人对答,也只一知半解。那王公公却似恨透了秦霸先,仍是咒骂不休:“皇上,人是会变的。当年的秦霸先,也许不至向泯王低头,可后来呢他若非一意接受招安,又怎会被柳昂天陷害惨死在神鬼亭”

书斋

卢云心下大震:“什么侯爷害死了秦霸先”正惊疑间,忽听“喵”地一声,屋里传来猫叫,正统皇帝笑道:“玉狮,又来讨朕欢喜啦。”说着嗯嗯几声,想是朝小猫身上亲了亲。

喵喵之声响起,接着传来呼噜噜的声响,这小猫颇见舒泰,屋里便又静了下来。良久良久,听得皇帝幽幽地道:“王公公,事情都过了多少年,秦霸先死了,柳昂天也死了,连。天绝大师也死了,往者俱亡,咱们就别再追究这些往事了,就让这些事过去吧。”

王公公冷笑道:“皇上,那宁不凡呢咱们追究不追究”卢云心下一凛:“宁不凡怎么他也扯进来了他和正统皇帝有什么恩怨”正想间,却听我看皇帝重重哼了一声,森然道:“王公公……宁不凡功在国家,没有他,咱们还在西域里坐牢,谁有本事把咱们带回中原你若敢损宁大侠一句,朕就把你的脑袋按到火炉里,烧成灰烬。”

王公公笑道:“皇上,您以为宁不凡出手救驾,为的是您啊我看他为的是另有其人。”

尖锐嗓音停下,浓厚喘息响起,猛听“砰”地一声,皇上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住口!”

喵地一声,那只小猫想来也害怕了,纵落下地,自在屋中乱窜。那王公公也不敢乱说。屋里静默良久,听得皇帝低声道:“王公公,咱们名为君臣,实为知己。可你也别老是编排外人,让朕难以做人……”王公公冷笑道:“皇上啊皇上,您就是着点妇人之仁,这才害惨了自己,您不信,自己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这普天之下,还有谁当你是天子都等着您赶紧死哪!”

皇帝大怒道:“大胆畜生!敢对朕说这话”卢云大骇,真没料到这王公公狂悖至此,若在景泰朝,只怕早已被霎了。却听那王公公劝道:“皇上,奴婢这生都是服侍您的,说话本就直了些,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您便书斋算不爱听,奴婢还是有话要说!”

“说!说!说!”皇帝重重拍了桌子,厉声吼道:“你想说便说!朕拦过你吗啊!啊!”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息怒啊,奴才这一切都是为您好啊……您看看,现今朝廷里到处拉帮结党,一派归一派的,您倒也说说,他们为的是什么”

书斋皇帝哼了我百~万\小!说斋一声,道:“入东宫、接大位。”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人人都说您年纪老了,不出两年,便要龙驭殡天,谁不在为日后打算您说想伍定远是忠臣,可您何妨召他进来,亲口问问他,他私下支持哪个王爷”

听得种种谗言,皇帝想是极苦恼,一时咬牙气喘:“你说……伍定远私下和哪个王爷好了是唐王那个,还是徐王那混帐王八蛋”王公公道:“皇上,伍定远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他哪里会漏口风可您说吧,为了书斋立储的事情,他前后催了您多少回”

皇帝哼道:“每年都提。”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不单伍定远,什么何荣啊、马人杰啊、杨肃观啊、牟俊逸啊,全都一个劲儿要您立储,私下我看却在找老板、拥新王,玩那荣华富贵的老把戏,这等人留之何用不如全杀了吧。”

“王八蛋!”皇帝暴吼一声,却也不知是骂谁,听他喘息道:“这……其实他们也没错,朕确实老了,再不立储,万一龙驭殡天了,这天下也不能一日无主……”王公公冷笑道:“这还要您发愁啊,当年皇上御驾亲征,也不就失踪个两天,那老贼婆不就立个泯王出来么”

“王八蛋!”皇帝暴吼起来了:“什么老贼婆那是朕的母后!你敢骂她”

王公公冷冷地道:“皇上,咱家很少骂人那三个字。的,但奴婢拼着霎头的罪,也要骂出来。您说那贼婆多狠心多毒辣您说江充坏,我看还坏不到她的一点皮毛,当年您御驾亲征,这贼贱人就安排了毒计,先把秦霸先驾空了,又让泯王监国、再让江充去勾结也先,里外夹击

,一次把您从宝座上推下来……这贱人!奴婢若还留着那玩意儿,非日她的尸骨三百回,您还左一个母后、右一个母后,她把您当儿子看了么”

“畜生!”地下传来践踏声,帝声勃然震怒:“!朕老娘你也敢日!朕先日死你这!”禅房里传来劈劈啪啪,传出踢打声,那王公公却能忍人所不能忍,竟是无声无息,卢云则是满掌冷汗,只觉家事国事搅在一起,脑袋里已是乱成一片。

良久良久,正统皇帝总算喘了口气,低声道:“王公公,朕……朕打痛你了么”王公公哽咽道:“万岁爷,为了您,奴婢可以死上千百遍,还怕什么痛您要看奴才不对眼,索性杀了我吧”皇帝低声道:“那怎么行你……你一直是朕最亲的人……”说到此处,居然呜呜哭了起来:“唉……朕真的好苦……身边没一个人可信……”

哭了半晌,忽听屋里喵地一声,一只猫儿跳上了窗台,自在那儿徘徊,皇帝忙道:“啊……玉狮要出去玩儿了朕放你出去。”王公公道:“皇上别放它出门,这畜生不才刚回来又弄得一身脏,真惹人厌。”皇帝恼道:“王公公我百~万\小!说斋,连一只猫的醋你也好吃真比娘们还娘。”脚步低响,嘎地一声,窗扉推开,说巧不巧,恰恰便开在卢云头上。

卢云心下大惊,忙蹲低了身子,就怕与正统皇帝照面,却于此时,一只小猫从窗台探出头来,猛一见到卢云,却是“喵”地一声,猫毛直竖,便又逃回了屋里。

“玉狮,怎么啦不是开窗子了,怎又不去玩儿啦”屋里传来正统皇帝的嗓音,颇见温柔,王公公笑道:“皇上,玉狮知道我百~万\小!说斋您发了脾气,便又回来讨您欢心啦。”皇帝哈哈一笑,便又关了窗,道:“还是玉狮好,玉狮才是朕的忠臣。”

皇帝与小猫玩了一阵,又道:“王公公,其实你说的这些话,朕都听了进去。只是有些事情,你还是没弄明白。就拿马人杰来说吧,你知道朕为何始终不杀他”喵喵叫声中,听那我看尖锐嗓音道:“皇上是要制肘杨肃观。”

听得此言,卢云忍不住“啊”了一声,叫了出来,天幸屋里二人均未发觉,卢云心头怦怦跳着,又听皇帝大声叹气:“可惜啊!”御声渐渐低沉,继之以幽幽惋惜:“朱祁居然死了……这八王之中,朕其实最看重他,这才让他握住了兵权,可惜他福薄,居然让庆王那畜书斋生害死了……唉……这用人之际,这案子该怎么办啊”

胡志孝料事如神,果然算中皇帝的心思,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办庆王,大理寺若直言上奏,反而让皇帝为难了。那王公公道:“皇上,奴才实话问您一句,现下朱祁死了,八王之中,哪个最合您的意啊”

“这八王之中呢,说来说去,还是徽王书斋最好,又忠又能干,唉,偏又死了……这唐王呢,状似是恭顺……鲁王呢,还真是暴躁……丰王呢……”屋里传来茶盏碰撞声,不知是谁喝了口水,皇帝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忽又道:“对了,腊月时朕见了丽妃吐得好厉害,全是些酸水,却是怎么回事”王公公笑道:“皇上,她喝醉酒啦,整谭花雕灌下去,还能不吐吗”

“日你妈!”皇帝又暴怒起来:“朕问丽妃是不是害喜了,你这奴婢跟朕扯什么说!她是不是有了”王公公忙道:“皇上,这……这得召太医来问啊,奴才哪知道”

“!”皇帝咬牙切齿:“亏他袁太医几代都在宫里……朕每回召他来给妃子把脉,一次也没准过!明摆是害喜,都让他说成了上吐下泻!这回丽妃吐了,肚里肯定有东西!朕再召袁太医问问,只要他还感说个没字,朕即刻烹了他!”

看这正统皇帝我百~万\小!说斋求子心切,只怕是听不进真话了,卢云虽不认得这袁太医,却也不禁暗暗为他担忧。皇帝骂了几声,又吼道:“小德子不是去找我百~万\小!说斋玉瑛了,怎还不来”王公公笑道:“皇上啊,小德子、小福子都是皇后的人,可不是您的人,办事当然怠慢啦。”

皇帝怒道:“又来了!只要是玉瑛的人,便都是朕的人夫妻本一家,还能分彼此么你再敢嚼舌,朕就将你的舌头拔出来,便和上回一模一样!”王公公慌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皇后娘娘和圣上是一体的,她待您那真叫做有情有义,万中无一啊!”

皇帝恼道:“这还要你说朕当年多少妃子,三十年过去了,还有几个留下就只她一个死心塌地,千方百计为朕复辟,这份恩情,朕三世也报不了。”王公公叹道:“是啊,十三岁入宫和你厮守不到一年,便守了活寡,这过去三十年来,真不知她是怎么过来的”

皇帝叹道:“说得好啊,朕每思此事,便要慨然。这三十年来,想她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却要以泪洗面、独守空闺……”王公公道:“夜夜笙歌啊。”皇帝愣住了,随即大怒道:“你说什么”王公公忙道:“。没、没什么……”

“!”地下再次传来践踏声,皇帝暴怒道:“日你这,日死你!朕的母后你也损,朕的皇后你也骂,你再说一个字,朕就撕烂你的嘴!”这王公公是练过金刚不坏体,虽遭打凌辱,兀自一声不吭,当真神勇过人。卢云却是满头冷汗,自知听了太多秘密,一会儿若让人发觉藏身此间,后果岂堪设想一时间左顾右盼,已在寻找逃生道路。

良久良久,皇帝总算打够了,喘息咬牙:“王公公,你给朕听清楚了!别的人,朕都。是半信半疑,唯独对玉瑛,朕绝无一分一毫怀疑!当年她为了助朕复辟,走遍了千山万水,琼武川更两度举事,与杨肃观、伍定远结盟,这样的人不忠,还有谁忠!你记住了吗”

王公公哭道:“皇上,奴才只说错一句话,就让您打歪了头啦。可我看您上回要奴才查办的事儿,奴才早就办好了,您怎么都不夸奖咱哪”皇帝怒道:“朕要你查什么”

王公公哭道:“上回皇上不是说了吗这贼老天无眼,琼家这般忠心人家,怎么还绝后啦,奴才一听,这就立刻派人去查案啦。”书斋皇帝低声道:“绝后等等,你……你说得是琼翎”

王公公哭道:“是啊,那个最敢言、最大胆的小子,您不还夸他是天纵英才、甘罗拜相……怎么到了正统朝,他却早早没了奴才越想是越可惜,这便替您调他的卷宗来啦!您到底看不看啊”皇帝忙道:“快把卷宗拿来,朕现下就要看!”

脚步声响,皇帝亲自起身,急急行了过去,随即传来纸页翻动声,过不半晌,又是一声暴吼:“这赵尚书!不是要他字写大些这般蝇头小楷,要朕怎么看”

这皇帝与景泰大不相同,脾气躁烈异常,骂了几声,屋内纸张窸窣有声,想来还是看了起来。过了好半天,忽听那王公公道:“皇上,您看这儿,琼翎死前下过诏狱哪。”

皇帝喃喃地道:“没错,被关了十几天,出来就死了……难道在狱里被人下毒了”咬牙骂道:“江充这……到底拿。什么罪名办他”纸张翻了翻,听那王公公道:“看,都写在这儿了,查南京宗人府少詹士琼翎,于景泰十八年乙卯三月无故返京,懈怠政务,擅离官守……”

“什么擅离官守”皇帝大吼起来:“江充!就凭这莫须有的东西!你也敢杀朕的爱卿!日你妈!朕要亲日你的尸!日你妈上下九族十八代!”

屋里传来纸张撕裂声,皇帝想必怒之极矣。卢云伏在窗下偷听,却也是暗暗诧异,他虽没见过琼翎,却也听琼方提起过,晓得她父亲是世家子弟,更兼科考出身,江充若要拿他,少说诬个大的,怎敢哪这微不足道的罪名办他莫非是要逼出琼武川,还是怎地

正想间,皇帝已然定了定神,反覆踱步,喘道:“等等,这琼翎到底……到底死了多久”自行翻动了纸张,沉吟道:“景泰二十八年,岁次乙丑……”忽又道:“怪了……他……他擅离官守,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王公公道:“上头写了,查琼翎于景泰十八年无故返京,懈怠政务……”

脚步声停下,皇帝没说话了,卢云也是微微一凛,心里也隐隐感到怪异。

一椿十年前的案子,一条微不足道的小罪,居然治死了开国大公的。嫡孙更可怪者,当时刘敬明明手握东厂、琼武川也深受太后器重,二人竟都无能为力,只眼睁睁看着江充害死了他的独子

一片沉寂,在场都觉得悬疑了,猛听皇帝大喊道:“王公公,快去查查,这案子的审官是谁”脚步声响,屋内传出窸窣声,皇帝好似亲自趴到了地下,翻阅散落卷宗。

。卢云屏气凝神,听得屋内衣杉拂动,皇帝站起身来,低声道:“怎么搞的……审官没具名”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圆睁,却也觉得荒唐了。

这朝廷里的刑名,首重一个卷宗,不论严明与否,最要紧的是审讯过程不能出错,不单得具名,还得细写状文,否则案情一经追查,审官必然出事。尤其人命关天,便算是个升斗小民,往往也能望上喊冤,闹到五院会审,六部开堂,万万怠慢不得,更何况琼翎不是别人,他是世家弟子,开国大公之后,如此惊天大案,审官怎敢不留姓名难道不怕琼武川告上天庭

没有告,事情都过去了十五年,琼武川还是没告。即使独子遭逢不白之冤,即使女儿成了皇后,琼家还是任凭琼翎沉冤于九泉,就是没替他申冤。

屋里静了下来,皇帝好似也陷入了沉思,过得好半晌,忽道:“极峰。”哗地一声,纸张全数扔了出去,听得我看皇帝大声道:“这案子是极峰亲审!所以审讯时没留姓名!”

卢云心下一凛,已知琼翎的案子早已上达天庭了,又听皇帝大吼道:“来人!”门外脚步慌张,听那福公公道:“万岁爷!奴婢在此候旨!”皇帝沉声道:“调三法司,朕有事问他们。”福公公忙道:“是、是、奴婢这就去。”正要离去,又听皇帝沉声道:“慢!”那小福子好似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听着。”皇帝淡淡地道:“把琼武川找来。”小福子忙道:“是……”慢慢起身,倒退行走,听得皇帝大吼道:“还不快去!”

砰地一声,那小福子绊了门槛,险些跌了一跤。那王公公待小福子走远了,方才道:“皇上保重龙体啊,这琼翎人都死了,您就别费神啦。”皇帝道:“这你别管,朕不在的这几十年,稀奇古怪的事太多了,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该办的就要办、该平反的就要平反。”

王公公细声道:“皇上先歇歇吧,倒是奴婢上回向您提的我百~万\小!说斋那事儿,您考虑得如何了”皇帝叹了口气:“别说了,遗宫那案子,闹得天下大乱,朕怎能再来一次”

听得“遗宫”二字,卢云微微害怕,不知皇帝又想干些什么王公公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啊,泯王妃不肯做的事,难道玉瑛就不肯你俩共历患难、您还信不过她么”皇帝叹道:“便算她肯,我看朕也舍不得。”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您舍不得她,她又舍得您了照奴婢看,您该找个时机向她表白了,省得老是牵肠挂肚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真的,朕走了之后,心里最放不下的,其实也就她一个……她若愿随朕……唉……”皇帝说了一书斋阵话,不知所云,想来也累了,听得榻褥微响,想是躺了下来。

卢云早想走了,一听皇帝躺下了,立时取出灵智送来的地图,四下对照方位,瞧着瞧。,只见竹林更深处还有几间厢房,与祖师禅房相距百尺,更妙的是并无兵卒看守,一时心下大喜,已有脱身之策。他将折纸揣入怀中,正要迈步离开,突然间,却又摸到怀里那份奏章。

这奏章是先前从天王殿捡来的,正是出自户部主薄“余愚山”之手,几番送入内阁,却都遭人退回,足见碧血丹心。如今自己与皇帝近在咫尺,再不替他呈递,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朝局如此,这奏章送与不送,其实并无分别,说来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卢云默默叹息,反正四下无人,便慢慢起身,看准窗锁所在,运起掌中粘劲,听得一声轻响,隔物传力,锁勾已然脱落,便又悄悄推开了窗扉。

窗扉一开,现出了屋内景象,只见房里堆满了公文卷宗,怕有一人高了,炕上一人半躺半坐,背对着自己,手上抱了只小猫,想来便是正统皇帝了。

先前听这皇帝满口粗话,当是个残暴的,岂料房中满是文卷,想来皇帝年纪虽老,实我百~万\小!说斋乃勤于政事。卢云窥望了几眼,又想:“方才那王公公不知是何许人,倒是不能不看。”撇眼四望,屋内除了正统皇帝,却也没见到别人。正纳闷间我百~万\小!说斋,突然那小猫撇眼过来,猛一见到自己,便又“喵”地一声,到处鼠窜。

“玉狮……”皇帝说话了:“又怎么啦肚子饿了”卢云满身冷汗,自知身在险地,实在不能久留,便将纸袋悄悄置于窗台,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那信封。向前一滑,便要堕下地去,卢云吃了一惊,赶忙半空抽手,便又将信吸回了掌里。

这纸袋太宽,窗台却太窄,放不牢靠,若是落到了地下,难保太监扫地时不会扫走,不免要前功尽弃了。想着想,便将奏章从纸袋里取

出,正要放在窗台上,忽然眼光一转,只见奏章封皮空空白白,不见陈奏题要,亦不见奏臣名衔,不由大感错愕:“这……这奏章怎么没署名”

先前那奏章始终收在纸袋里,卢云便也不曾细看,此刻见情状有异,忙将奏本急翻一遍,翻到第三页,却见内文里夹了一张字条,上书:“天下第一大笑话”。

卢云心下茫然,不知这话有何意思眼看字条后头还有字,忙翻转过来,却又是一行小字,见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不姓朱”

卢云心下骇然,不由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喊声出口,心下大叫糟糕,果然屋顶已跃下一名侍卫,举掌来袭。卢云自知生死一刻,急忙运掌回击,一声闷哼过去,那侍卫腾腾腾连退十来步我看,手上却掏出一把火枪,书斋便朝卢云射来。

砰地一声大响,卢云双掌对开,化作一个半圆,但听嗡嗡声响大作,掌缘处火烫剧痛,墙边却多了个深孔,却是让枪子儿射穿的。正喘气间,猛听窗里传来“啪”地一响,屋内地下堕落了一样东西,正是那份奏章。

卢云叫苦连天,适才他出招划掌,手上发劲,我百~万\小!说斋拿不住东西,这奏章便飞了出去,摔到了屋内地下。听得这声低响,屋内老者总算有了知觉,便喊道:“谁啊”霎时便回过身来,恰恰与卢云打了个照面。

两人呆呆相望,只见正统皇帝身穿宽袍,左手抱了只猫,右手捧了只布娃娃,满面愕然地望着自己,卢云也是张大了嘴,一时之间,只觉得这老者好生面熟,似在哪儿见过,那老者却也咦了一声,喃喃地道:“你……你是……”站起身来,脚上却踩着了东西,正是那份奏章。

眼看皇帝弯腰下来,正要拾起,卢云急喊道:“且慢!”话声未毕,猛听轰隆一声巨响,卢云回头急看,惊见一道号炮冲天而起,树林深处传来铁靴震踏,远远现出一面旌旗,正是“北威”,正统军已然发觉了刺书斋客,立时合围逼近了。

眼看皇帝随时都要拿起奏章,卢云惊惶万状,正要跳入窗中,却听一名军官喊道:“火枪手!射!”轰砰!轰砰!枪声不绝于耳,卢云东滚西翻,眼看手上还拿着那只纸袋,情急下便抛了出去,嗤地一声,那纸袋打着了奏章,一发飞到了火炉里,旋即着起了火。

枪声大作,正统军投鼠忌器,不敢朝窗口来射,只朝卢云脚上打,这便给了他一线生机,翻滚几回,猛地双腿灌力,已然纵身上了一株松树,旋即纵跃奔逃,带头军官喊道:“大家随我来!你们几个!即刻过去通报大都督!”

卢云一路在树上奔跑,心头却还挂着那份奏章,暗暗骇想:“这……方才那字条到底是打哪来的”看那余愚山貌似忠臣,可到底做何居心,上奏便上奏,却为何要在奏本里夹上这字条难道是故意恶作剧,却想气死皇上还是有人暗中把字条夹了进来,却是存心想害人

无论如何,这字条绝不能让皇帝见到,这玩笑开大了,正统皇帝一看之下,龙颜震怒,琼家满门岂不要大祸我百~万\小!说斋临头天幸自己已将这奏章送入火炉里,这当口八成是烧成了灰烬。正奔逃间,忽又听禅房传来喊声:“皇上!您千万别出来!刺客还在林间!”

卢云心下一凛,回眸去望,只见那老者已从禅房走出,正朝林间眺望。不知为何,那老者望来极是眼熟,卢云边奔边想,蓦然间心念如电,便已惊醒过来:“啊,对了,我真见过他啊!”

十年之前,中秋前夕,那时伍定远升任居庸关总兵,新居落成,自己曾与顾倩兮过去贺喜,便在伍定远的宅邸里见到一名老园丁,岂不便是方才见到的“正统皇帝”

当时那老园丁非同小可,卢云上前请教姓名,老园丁自承姓“郑”,卢云见他年老,欲加搀扶,却引得他勃然大怒,睁眼瞪视,竟使卢云惶愧不已。如今回想,老园丁嘴里的“郑”字并非自道姓氏,而是“朕”字之误。

景泰谦恭温文,仿佛是名俊秀儒生,正统皇帝却是气宇凛然,好似天生就是该当皇帝的,让人一见难忘。卢云想着想着,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说来……正统皇帝尚未复辟前,便一直躲在定远家里了”

正统朝复立,伍定远乃是大功臣,只没想到他筹划如此之久,谋算如此之深,早在景泰年间,便已转投新皇正惊疑间,忽听树林下人声喧哗,前方满满的全是人,又是兵卒、又是太监,都在搜查自己的下落。卢云停下脚来,把自己藏在树枝里,心道:“糟了,我该怎么脱身”

四下尽是兵马,自己若与正统军正面交锋,纵能打倒十个、二十个,可接下来的百个、千个、万个,却该如何应付更何况伍定远就在左近,到时前来应援,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看这红螺寺真不能擅闯,卢云自知非走不可,却不知该逃往何方。沉吟半晌,忽见树林外红。墙黄瓦,正是大雄宝殿。他心念一转,已有脱身之计,当下深深一个吐纳,“嘿”地一声过后,脚下树枝受力折断,卢云也扑天而起,整整飞过了二十来丈,已然站上了殿顶。

卢云松了口气,正要狂奔而过,却听檐下喊声四起:“屋顶有声音!”、“快!”

卢云心下大惊,方知大雄宝殿里也是高手云集,不知有多少武林人士在此,正待加紧脚步,突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纵跃腾空,站上屋瓦,反手一掌便朝自己劈来。卢云驾开敌掌,正要借力打力,突然一股猛烈罡气沿臂传到,胸口一闷,竟被这掌震得气血翻涌,连退三步,来人使得竟是佛门正宗武术:“大力金刚掌”。

卢云太过轻敌,已然吃了大亏,那僧人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看他被“正十七”卸下掌力,根基动摇,竟尔滑倒在地。

双方互有得失,卢云深深吐纳,调匀了内力,那僧人也已回力站起,看他气凝如山,双掌大开,这人却是自己认识的,正是方今少林第一人,灵定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