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四章新年新气象(1 / 2)

作品:《英雄志

新年新气象,阿秀也有个新梦想,他要成为一个坏人。

之所以盼望当坏人,是因为好人不长命,坏害遗千年,每回阿秀听姨婆说起故事,那帮好人现身出来,总是身无分文,哀哀啼哭,四处受人追打羞辱,彷佛为人不够懦弱,便构不上那个好字,。也是为此,阿秀便想通了,既然当个好人又命苦、又气短,若要长命百岁,一辈子威风得意、吃香喝辣,便得学得又奸又坏。如此一来,人间便是极乐世界,又何必再寻什么天堂

哈哈哈哈哈……阿秀纵声狂笑,心情爽利,只想干件天大的坏事,最好十恶不赦、人神共愤,成了个元凶巨恶,那才叫痛快。谁要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呢

嘿嘿嘿……阿秀目露凶光,沿街狞笑,忽见路边一家酒铺,颇为眼熟,赫然便是诈骗自己钱财的那间黑店,念及伍伯母送来的金元宝,阿秀怒火中烧,飞奔而入,破口大骂:还我钱来!

此时已过午膳时光,店里只三五伙计正自聚赌。眼看孩童闯入店中,凶喊狠嚷,便只斜瞄半眼,不以为意。阿秀毫不气馁,大喊道:没看到坏人来了么快快还钱来!

伙计们没空理他书斋,正要掷出骰子,却听砰地一声,一张板凳扔了过来,听得阿秀怪吼道:再不过来,小心大爷砸了你们的店!

小鬼……一名伙计懒懒起身,道:又是你啊,还嫌被咱打得不够么

正所谓冤家路窄,这伙计恰是欺侮阿秀的那名奸人,一个时辰前先拐了他的银钱,后又毒打了他一顿,这当口狭路相逢,阿秀不免有些怕他,可想起自己已成坏人,理当天下无敌,便又我看戟指警告:你千万别惹我,小心一会儿吃不完……

兜我看着……那人提起手来,拧了拧书斋阿秀的黑面颊,笑骂道:走……吧!

哎呀一声,那伙计把脚一踢,阿秀便又滚跌出去了。众人哈哈大笑,正等着孩童啼哭鼠窜,哪知阿秀却急急起身,怒吼喊话:臭小子别得意!大爷我练成了厉害武功,要找你一对一放单!你敢不敢那伙计茫然讶异:什么你要找咱放单

没错!阿秀把胸膛拍得老响:大家谁也别找帮手,打个你死我活,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那伙计捧腹狂笑,回头朝店内同伴喊道:弟兄们,这小子硬要送死,大家怎么说啊

成全他!众人暴嚷起来:愿赌服输,打死为止!

那伙计嘿嘿一笑,没料到这小鬼挨了一顿不够,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觉得人生漫长了。他伸了伸懒腰,道:小子,既然你一。心求死,爷爷也不好拦着你。你想打,这就快快放马过……

来字方出,砰地大响,阿秀飞奔已至,竟将那伙计扑压在地,冷笑道:哪,不是来了吗那伙计骇然震惊:等等,有话好……

我看

说!阿秀大叫一声,抡起拳头,直望那人脸上狠打。砰砰砰砰,阿秀身形虽小,蛮力却大,左右重拳连出,直打得那人两眼发昏。却听四下爆出喊声:臭小子!住手!

阿秀抬头急看,惊见店中伙计发一声喊,全都奔出门来了,或袒胸凸肚、或满身黑毛,或手持剁骨大菜刀,料是厨子一类。算来足达七八人之多。

眼看对方来了帮手,阿秀慌道:等等,咱们说好放单……你们……你们不守规矩……

不守规矩。一名伙计森然冷笑:你拿我送官啊众伙计一齐仰天狂笑,阿秀则是欲哭无泪,只见那带头伙计双手叉腰,傲然冷笑:小鬼,今日教你一个道理,什么是规矩谁的拳头大,谁说的便是规矩,懂了吧

懂了。背后探来一颗大脑袋,不忘嘻嘻一笑。众人一齐回过头去,惊见后头立了一条大汉,涎脸直笑,头发黑白杂生。众人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那大汉提起拳头,裂嘴笑道:拳头大的人。说话间两条眉毛缓缓立起,又浓又脏,既凶且怪。

来人样貌异常,形似江洋大盗,体如朝廷命官,半正半邪、不正不邪、忽正忽邪,满身妖魔之气。众伙计骇然退后,阿秀则是大喜道:大叔,你可来啦!

那大汉道:不过一会儿功夫,你便跑得不见踪影,我能不跟来吗阿秀笑道:大叔,你教我的法子真管用,憋住一口气,猛一下便撞倒那家伙了!

那大汉摇头责备:你小子初练乍学,便想杀人放火了记得了,下次要挑对手,也得捡个人样的。欺侮弱小,算什么好汉看这一大一小旁若无人,径自聊了起来,那带头伙计暗书斋暗恼火,低声道:……这不是寻死么抄起地下木棍,来到那大汉身后,双臂急挥,便望他后脑狠狠敲下。

砰地一声大响,那大汉猝不及防,竟已趴倒在地。那伙计哈哈大笑:什么玩意儿,生了个空大个,纯是吓唬人啊。众伙计哈哈大笑,却见那大汉缓缓爬起,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叹道:谁打我那伙计兀自笑道:乖孩儿,爹不过抽你一记,便要哭了啊

那大汉我看回过头来,淡然道:你说什么那伙计哈哈笑道:你耳背啦告诉你,方才打你的人,便是……话还在口,二人目光相接,突然打了个冷战,颤声道:不……不是我打的……

那大汉道:不是你打的,却又是谁那伙计哭丧着脸,眼看同伴便在左近,便胡乱指了过去,那大汉目光扫过,满街伙计全怕了起来,哭道:不是我、不是我……

阿秀走了上来,手指那名伙计,告状道:大叔,就是他!方才就是他暗算你的。

那大汉撇眼过来,沈声道:此话当真那伙计吓得没魂了,双手连摇,脚下发抖,嘴里喔喔啊啊尽是怕。那大汉摸了摸后脑勺,竟带了些血迹,便道:很好。许久没人偷袭我了,你挺带种,来,让爷爷仔细瞧瞧你。伙计骇然道:不要!不要!

那大汉拂然道:才夸你有种,这又不带种啦过来!伸出五指,招小狗般地挥了挥手,神情颇为不耐。

那伙计原本满身黑毛,厚背宽肩,也算个粗壮的,可一旦与那大汉目光。相对,却吓得快哭了,脑中盘来我看旋去,尽是死、半身不遂这些字眼,止都止不住。他越想越怕、越怕越慌,情急下提起木棍,喝地一声大喊,正要突施暴手,却觉身子一痛,向后直飞,碎裂声响过后,竟已脑浆迸裂,死于道旁。

那伙计啊呀一声惊喊,双眼圆睁,定睛来看,这才发觉自己还好端端站着,原来先前惨死只是幻觉。他张大了嘴,只见那大汉站在面前,慈笑招手:来啊,乖啊,怎还愣在那儿

世间第一凶险之事,便是伸手捋虎须。那老虎趴伏在地,明明闭眼不动,也能使人胆颤心惊,彷佛随时都要扑将上来。更何况这大汉比虎还凶、比熊还壮、准一个魔星下凡,任谁见了他,都似攀到了万仞悬崖上,头晕脚晃,心生幻觉。

眼看大汉驼背弯腰、裂嘴而笑,大步朝自己行来,那伙计吓得哭了,打也不是、逃也不是,两腿麻花似地盘旋摇动,那大汉越加不耐,暴吼道:还抖!快站直了!

我百~万\小!说斋来到了对街,却是卖馄饨的,那大汉晃了进去,拉开凳子,拍桌喝道:来两碗肉馄饨,多下点葱!阿秀心里佩服,便也学着怒拍桌子,大吼道:快拿酒来!多下点葱!

那老板魂飞天外,书斋先前他躲在店里看着,眼见这凶汉大闹对街,吓得一干恶伙计东滚西爬,当时还暗呼痛快,岂料现世报、来得快,转眼便轮到自己了他颤巍巍地送上一壶酒,几碟小菜,忽然间身子微微哆嗦,寒声道:大爷等等……小人……小人先去……先去……

那大汉淡然道:先去撒尿书斋是吧记得洗完手再回来。那老板哭谢恩德,忙奔到门口,哗啦啦直尿起来。阿秀讶道:大叔,你怎知他要撒尿那大汉道:常人一见书斋我来,小则面发白、腿发抖,重则发摆子中邪,这人能忍到这一刻,算是不容易了。

阿秀笑道:是吗咱可不怕你啊那大汉嘿嘿两声邪笑,阿秀突也一惊,险些尿了裤子。那大汉哈哈一笑,替阿秀斟上酒水,安慰道:来、喝点酒、压压惊。别尿裤子了。

阿秀又羞又气,一时急于挽回颜面,忙举起酒杯,咕嘟饮尽,大喊道:你才我百~万\小!说斋尿裤子哪!

眼看阿秀喝酒爽气,那大汉自是惊喜万分:好小子,你娘让你喝酒啊。啪地一声,阿秀拍开了花生,扔了两颗入嘴,傲然道:三岁便开始喝啦,还要谁恩准吗

难得可以喝老酒、当无赖,阿秀我百~万\小!说斋自是目露凶光,便手举酒杯,学着坏人的模样狞笑,道:大叔,咱们这会儿要吃白食了,对吧

书斋那大汉摇头道:别胡说。咱这辈子吃饭一定付钱,什么时候白吃人家的阿秀呸了一声,想他这辈子吃多少、付多少,心情早感苦闷,岂料做了坏人后,还得乖乖付钱拂然道:吃饭还得付钱,那你还自称什么坏人大汉笑道:谁说我是坏人了我当然是个大大的好人。

阿秀我看鬼脸道:骗人。那官差为何追拿你那大汉长叹一声:那些都是往事啰。反正新年新气象,自今往后,咱要洗心革面、循规蹈矩,一切都照规矩来。不负当年如玉爱我一场。阿秀茫然道:谁是如玉,你老婆吗

大汉欲言又止,便提起酒杯,咕嘟饮尽,叹道:阿弥陀佛,要修行我看啊。

阿秀呸了一声,他本还想上山入伙,干番事业,孰料这人却要改邪归正了不满地道:原来你也是好人啊,那我还跟着你干什么咱要回家啦。正要起身,却听大汉道:怎么,不想找你生身父亲了

阿秀咦了一声,想他此番出走,正是为千里寻父而来,忙道:大叔,你真认得我爹么

那大汉嚼着花生,抖脚道:当然认得了。古往今来,上天下地,没人比我更认得我看他了。

阿秀兴奋道:是吗那……那我该上哪儿找他大汉道:这么快就忘了我要去什么地方啊阿秀喃喃地道:你说你认得汤圆姑妈,要去红螺寺……大汉颔首嘉许,正要再说,却听老板呜噎道:两位大哥……馄饨来了……

二人回头去看,只见老板战战兢兢端上两碗肉馄饨,也。是他怕得厉害,热汤溅出,直烫得双手发红,却也不知疼。那大汉倒也好心,便伸手接过了,派给阿秀一碗,道:多少钱啊

那老板寒声道:不要钱、不要钱……服侍大爷,是小人前世修来的福份……那大汉拍桌怒道:看不起我么多少钱那老板啜泣害怕:两……两文钱。

那大汉提起汤匙,咬了几口馄饨,一边伸手入怀,正掏摸间,突然脸色微变,忙向阿秀道:你……你有钱么阿秀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方才有个傻子好大方啊,把咱的元宝送去压惊了,现下哪来的钱那大汉慌道:这可糟了……我也没带钱……那老板哽咽道:大哥,真的不用钱……那大汉狂怒道:你少啰唆!我一会儿想办法给你。

阿秀看不过去了,附耳便问:大叔,你干啥固执啊,人家都说不用钱了。那大汉怒道:不行就是不行!在你面前,咱定得立个好榜样出来。随口吃了两只馄饨,道:不说了,咱们去找银子吧。拉起了阿秀,便走出店外。

寒风扑面而来,阿秀却不觉得冷,只是怦然心动:大叔,咱们……咱们要打劫了么那大汉恼道:你又来了。抢劫偷窃,全是犯法的。咱们得想些正经营生才是。

阿秀纳闷道:正经营生那大汉努了努嘴,把手指向街尾,阿秀凝目去看,但见满街灯笼中,闪烁了一面招牌,上头两个字不认识,读做阿阿大银庄,下头另有一个天斗巨字,正是一个当。阿秀愕然道:大叔要进当铺你……你身上有值钱东西么

那大汉道:没有。阿秀皱眉道:那你要当些。什么那大汉四下探看,忽见地下一团狗屎,黄黏微热,状极新鲜,不由大喜道:有了。阿秀愕然道:有什么

那大汉并不多言,只管取来两根树枝,将狗屎小心夹起,随即向前行去。

当者,当也。世上第一救穷的,便是当铺。这人生在世,什么都有个价钱,总说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想一个人连虎牢关都能拿来当了,爹娘还留着做什么亲爹三两、亲娘五两,兄姊妻女一齐当掉,还可以多赚点利钱。也是百姓们益发领悟这些道理,万宝大银庄自是我百~万\小!说斋壮大兴隆,天天都有人借赊典当,赎银度日。

靴老爷……在下有幅字画……想当些银子……书斋方才过完年,生意便好得不成话,只见一名男子手展一幅滚动条,只在那儿细声探问,奈何柜台后的薛老爷听不到,唯独桌上翘了一双脚,高高举起,轻轻摇晃,看那靴底脏得不成话,想来整年没洗。

这薛老爷其实不姓薛,这个薛字,是由靴字脱胎换骨而来,只因客人们只见过他的靴底,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遂以靴老爷相称,久而久之,已成浑号。

薛老爷、薛老爷……那男子连唤数声,始终不闻应答,只能拿手去推靴底,大喊道:薛老爷!靴底微微一震,主人翁终于睡醒了,听得柜台后嗓声尖锐:干什么啊那男子细声道:我要当字画。换些银子用。

拿来。铁栏杆后传出冰冷嗓音,听入耳中,让人没来由的心中一寒。

这当铺管事又称朝奉,此本大汉官名,原称朝奉请,专来安排百官朝觐事宜。八方诸侯若欲见到汉天子金面,便得过他这关。也许平日太刁难了,抑或礼品私藏多了,久而久之,便成了当铺管事的通称。

那男子取出一幅滚动条,低声道:靴老爷瞧了,这是咱耗时三年、工笔精绘的长江万里图,虽不敢与前人名家相比,却也是在下毕生心血所就……您……您看看能当多少钱

靴老爷把那双靴子高高翘起,从脚缝里透出冰冷目光,看柜台上不只这幅长江万里图,另有数十卷字画,层层迭迭,森然便道:来人。一旁行上了伙计,应道:小的在。

靴老爷道:拿杆秤来,秤秤多重。那伙计取来杆秤,将字画吊起,秤了一秤。我看靴老爷道:一共多少斤那伙计朗声道:十斤。栏杆后传出算盘声,听得靴老爷道:我算算,你这些东西一共十斤,差不多值得……猛听砰地一响,那双靴子朝桌上重重放落,总结道:三两银。那男子忙道:一幅三两靴老爷道:一斤三钱,十斤三两。

那男子张大了嘴,没料到自己一生心血,居然秤斤卖了,怕比猪肉还贱些,咬牙便道:靴老爷,你欺人太甚了,这几十幅画是在下历时三年、呕血三升、竭尽才华所做……靴老爷道:老弟,你呕一升血值多少钱那男子大哭道:这哪能用钱算!

靴老爷道:不能以钱计,那便是不值钱,你要么赶紧当,要不早点滚,少在这儿闹。靴底一并,啪地声响,四下走来了几条大汉,冷冷地道:带着你的破画滚!

眼看那双靴子翘得老高,不忘左摇右摆,好似挂着一幅冷笑,那男子哭了起来,只能收拾家当,正待离开,猛听柜台后一声断喝:慢!那男子大声道:你还想羞辱我吗

靴老爷道:你那堆字画里有样稀奇东西,可否让书斋我瞧瞧那男子大喜过望,晓得靴老爷看走了眼,忙取出长江万里图,正要双手奉上,却听道:不是这幅,你望下找。

那男子急急忙忙,正要取出得意大作水仙,靴老爷又道:书斋再望下找!翻来找去,终于取出一道滚动条,霎时栏杆里伸出一手,急急夺过,赞叹道:无价之宝啊!

左右保镖闻言惊奇,纷纷探头来看,却见画纸上干干净净的,竟是空无一物纷纷讶道:这……这是白纸啊,怎能是无价之宝靴老爷叹道:俗人们,这可不是寻常东西,看我百~万\小!说斋看这儿,这折痕是什么众保镖喃喃地道:就是些折痕了,还能是什么

蠢才!靴老爷愤怒了:这是李后主的澄心堂纸啊,难道没听说过那卖画男子一脸疑惑,众保镖也笑了起来:什么澄心堂敢情是卖药的

这澄心堂纸可遇不可求,乃是南唐后主李煜所创,号称肤如卵膜、坚洁如玉,天下只剩百扎,书斋当年欧阳修得了一扎,惊喜万分,立时拿来书写新唐书,苏东坡、黄庭坚也各藏了一扎,没想却重出人间了。正激动间,靴老爷忽又咦了一声,直瞪着那幅长江万里图,颤声道:等等,你……你这画工笔上色不寻常……把颜料拿来瞧瞧。

那男子喃喃打开画箱,取出笔墨色料,靴老爷大骇抢过,惊道:紫狼毫、血丹青!三十多年没见过了!你……你是开封人,对么那男子喃喃地道:是书斋啊,咱世居开封、祖上是道君皇帝的画师……靴老爷长叹一声:难怪了,不然你哪来这许多宝贝……唉……低头拨了拨算书斋盘,道:把这些东西当了吧,白纸一张算你三百两,笔墨丹青另计,怎么样啊

那男子满面惊喜:好、好……他扒面挠腮,忽又瞧见自己的大作,忙道:靴老爷我百~万\小!说斋,那小人这些字画呢该值多少钱靴老爷道:一斤三钱,十斤三两。那男子愕然道:一斤三钱这……这价钱怎么算的

靴老爷道:纸是澄心纸、笔是紫狼毫、色是血丹青,分开来都是宝贝,只可惜……砰地一声,靴子再次翘上了桌,痛惜万分:让你画成了一幅画。

那男子骇然道:什么分开来值钱,变成画就不值钱了靴老爷叹道:老弟,你是宋徽宗么那男子结巴道:不……不是……靴老爷道:你是黄公望么我看那男子大声道:我姓周名臣字舜卿!靴老爷淡淡地道:这就是了,你既非宋徽宗,也非黄公望,这澄心堂纸若让你画成了一幅画,你晓得叫什么那男子愕然道:叫……叫什么……

叫污损。靴老爷叹息摇头,那男子则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了,靴老爷道:老弟,家里还有什么宝贝,赶紧拿来当,可别再污损了。

杀了你!男子我看暴怒飞扑,却听砰地一声,脑袋撞着了铁栏杆,顿时晕了过去。靴老爷却是一无所觉,只低头写着账本,淡淡地道:世人无知啊。

天下万物,什么都有个价钱,却唯有才华不值钱。靴老爷打了个哈欠,霎时又是砰地一声,双脚再次高高翘起,傲然道:下一个。

娘!我肚子饿!肚子饿!门外嚷了起来,却是个小姑娘,只听一名女子慌道:娘马上来,当了这个之后,咱们就有钱了……柜台上的双脚不耐烦了,怒吼道:下一个!

连连催促中,屋里便响起脚步声,听得一名女子怯怯地道:靴老爷,我……我想当点东西……靴老爷哈欠连连,也是穿了整日靴子,脚底不免闷热,便脱下鞋来,道:拿出来。

那女人解下一只布包,小心取出一幅滚动条,丝缎绑缚,足见珍贵,低声道:这……这是我夫君的传家之宝,意义非凡,只能当、不能卖……

好似照本宣科,每回过来典当之人,不外这一套。靴老爷打了个饱嗝,索性赤脚上桌,分开脚趾,哈欠道:拿来。那女子忙道:你……你别乱来……我……我自己展图。她细心解开丝带,将轴画展开,只见图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我看笔画弯斜,宛如异国文字。靴老爷冷笑道:什么玩意儿你女儿的习字本

那女子道:你望下看,自会知晓。滚动条展开,其上密密麻麻,满是文字,图中另有一条红线,自东而西,如蜿蜒神龙,另有无数花花绿绿的岔枝,南北开展,如蛛网般散布天下。

靴老爷皱眉道:这是地理图那女子道:龙脉图。砰地一声,柜台上的双脚震落下地,探来一颗脑袋,双眼睁得老大。

眼看靴老爷现身了,那女人却也吓了一跳,只见此人五官扁平、肤皱嘴小、长得倒与他的靴底有几分神似,想来那双脚翘是不翘,并无分别。

寻常地理图长宽不过数尺,这幅图却大大不同,看它是羊皮硝制,细薄如纸绢,拉开数尺、又是数尺,滚动条极长,隐含连绵不尽之意。靴老爷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图是谁绘的那女子低声道:刘国师、姚天师。靴老爷皱眉道:谁那女子翻过滚动条,展示署名,见了两个清晰汉字,一是刘基,一是姚广孝。

砰地一声,靴老爷收起了脚,昂然站起,再也坐不住了。

国师刘基,太祖之张良;天师姚广孝,永乐座下鬼谷子。北京号称八臂哪咤城,依的便是这两位术士的灵感。靴老爷微微喘气,复又细细来看那图,只是红线书斋来到甘陕一带,竟是骤然断裂,不由大惊道:怎么断了

那女子道:不瞒您说,此图因故一分为三,一幅下落不明,一幅流落西疆,惟有这份还留在京师。靴老爷愕然道:何以如此那女子道:靖难大战。

屋内静了下来,靴老爷抚了抚面,大口喘气,自知找到了朝廷秘宝:河洛神机图。

西起天山、东入梦海,这幅图泄漏了风水龙脉,乃是天下第一地理图。过去仅见诸于典籍,谁也没见过。直至今日,方才重现人间。

靴老爷是举人出身,景泰年间屡次不第,流浪京师,落得替太监们整理宫中典籍,没想几千本书翻下来,天朝文物尽收眼底,练就了一身考据本事,只是昔年江充不爱古玩珍宝,不曾重用他,直到唐王爷复出,这才将他请出山来,执掌通号,成了这个威震京师的大朝奉。

靴老爷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这……这图是怎么到你手中的那女子道:我说过了,这是我夫君的传家宝。靴老爷低声道:你夫君他……他姓啥名谁那女子幽幽地道:我夫君姓王,他祖上有一位风水先师,便是王严大人……

我百~万\小!说斋靴老爷颤声道:神算子王严!他……他是姚广孝的徒弟那女子道:没错。王严公是姚天师的六弟子,靖难大战后奉师父之命,守护这幅河图。其后天师归隐山林,不知所踪,这图便一直留在我家里,直至今日……

多少年了,不论正统还是景泰,江充还是唐王,他们早已忘了本,自也不知世间还有这幅关乎龙脉的河图。靴老爷我看颤抖双手,提笔醮墨,先依着当铺行规,自在簿本上写落了物品之名,共只四字,见是:天下国家,其下则是此物的估价,见是:无价。

万里江山,无可鉴价,故谓之无价。靴老爷压下心中亢奋,忙道:别说这些了,你想怎么当那女子眼眶一红,低声道:我……我要死当。靴老爷心我看头怦怦一跳,忙道:你……你要当多少钱那女子细声道:三……三百两银子……砰地一声,靴老爷拉开了抽屉,捧出大把金元宝,正要胡乱砸过去,却听那女子慌忙道:等等、等等!

靴老爷大急道:书斋等什么我要给钱啦那女子低声道:你别急,先让我想想……靴老爷心下一寒,自知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一时懊恼气愤,大骂自己胡涂。

这女人很聪明,她懂得察言观色,已然猜到此图非同小可,只怕是要加价了。

靴老爷朝奉生涯十年,经手珍宝不计其数,什么鱼肠剑、西施裙、周公鼎,在他都是小菜一碟。可如今遇上千斤鲍鱼,偏又让人看破了用心,一时又恨又气,直想狠抽自己三千个耳光,咬牙道:你……你想要多少那女人低声道:三……三千两。

靴老爷心头一跳,正要高声答应,那女人却又迟疑了,忙改口道:等等,就……就三……三万……万字才出,却听扑噜一声,靴老爷放了个响屁,听他大喊道:三……两……银。

这价钱一出,那女人顿时愣了,忙道:三两银靴老爷道:是,就是三两银。

要干当铺的大朝奉,要紧的不是鉴价,而是杀价。我百~万\小!说斋靴老爷不是出不起价钱,便算三十万、三百万,他也拿得出手。可惜麻烦不在买东西的钱,而是在卖东西的人。这女人太聪明了,只消自己出高了价钱,反会让她拼命望上加,到时等她发觉了此物的身价,那还不赶紧拿去献给正统皇帝,换个关内侯回家,还轮得到自己分油水

当此一刻,自己只能行险,她越觉得东西卖不出,自己越能买得到。

听得靴老爷出价极低,那女人便也哼了一声,道:三两银你留着自己用吧,。我不当了。朝大门走了几步,却听屋外传来喊声:娘!我肚子饿!肚子饿!

靴老爷心下冷笑,早已算到了这步棋。女儿嚷肚饿,娘心如刀割,要那女人如何不就范果然那女人满面痛苦,乖乖转了回来,低声道:靴老爷……我看这样吧,我这里减减价,算你两万五千两……猛听砰地一声,靴老爷两只脚再次放回了桌上,声腔拔得天高:三两银!你当还是不当快快交代一声,别碍着老爷做生意哪。

我看

眼看靴老爷只在那儿哈欠,好似真不要了,那女子慌了手脚,忙道:等等、我再减减,算你两万两…这是最少了……我……我夫君还在牢里,等着使钱……靴老爷心下大喜:什么你丈夫坐牢啦那女人醒了过来,忙道:不、不是,你听错了…书斋…我丈夫好好在家里……

靴老爷暗暗冷笑,蓦地把脚用力一蹬,大吼道:下一个!那女人惊道:你……你干什么靴老爷冷冷地道:我干什么小娘子,你请吧,这桩生意,老爷没法做了。

那女人傻住了:为什么靴老爷森然道:我这行是功德事业,救急救穷,活人无数,却老是让人阴损。你说实话,不论咱拿多少银子给你,你都觉得咱在趁火打劫,对么

那女人低下头去,却是无言以对,靴老爷道:说正格的,你这图能值多少钱,我也没把握,我今日若给你几千两,别说我自己不放心,恐怕你也会觉得不足,以为我在讹诈你,日夜咒我是个奸商,想我堂堂正正做人,又何必受这个闲气霎时暴吼一声:下一个!

那女子大惊道:等等!等等!别赶我走!靴老爷,价钱的事,大家好商量……

靴老爷心下暗暗得意,要知世上宝物无分来历,其实都只有两个价钱,一是三百万两买不到,一是三两银没人买,一天一地,差别只在识不识货。惟今之计,就是趁虚而入,只要能唬倒那女人,便能让她心甘情愿交出河图。

眼看那女人怕了,靴老爷便道:也罢,我是个修佛的人,慈悲心肠,看小娘子这么可怜,我也于心不忍。这样吧,你若真想当这幅图,便得拿点诚意出来我百~万\小!说斋。那女人低声来问:我……我该怎么做靴老爷傲然道:跪下来求我,我可以多加点银子。

靴老爷出狠招了。天下一切,都有个价钱,却只有脸面不要钱。凡人一旦不要脸,什么都好谈,届时要杀要剐,手到擒来,还有什么是拿不走、要不到的

眼看那女人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想是悲愤已极。靴老爷笑道:唉唉唉,这没什么可耻的,照我看哪,什么忠孝仁爱、信义和平,还不都有个标价在那儿尤其廉耻二字,不怕没人卖,就愁没人买,你现下跪了,以后儿女有饭吃、有衣穿,有主子喂养,有朝一日等他们光宗耀祖,便换别人跪你啦。

那女人泪水飕飕而落,膝盖慢慢弯下,正要屈膝跪倒,忽然眼光一转,那滚动条上明明白白写着刘基、姚广孝的大名,均是开国时的奇人,霎时勇气倍增,大声道:算了!不当了!

靴老爷吃了一惊:不当了那女人咬牙道:我只是一。时缺钱,不是真心要卖这幅图。否则此图乃姚天师、刘国师监修,便几万两银子也值得。你不识货,那是你没本事。,我何须在此受你的闲气转过身去,冷冷地道:奸商,把你的三两银留着吧。总之我不当了。

眼看那女人好生刚烈,靴老爷不禁慌了手脚,忙道:等等、等等,你一个女人家,粥粥无能的,若不典当维生,却想靠什么养家活口那女人道:不必你管。反正我什么都当,就是尊严不当。正要傲然离开,却听砰地一声,那两只靴子高高翘起,傲然道:且慢!

那女人转过身来,冷冷地道:怎么想求我啦靴老爷森然道:谁求你了告诉你吧,你那烂图便送了我,我也不要。那女人冷冷地道:既是如此,你喊住我做什么靴老爷道:冲着你那句尊严不当,大爷咽不下这口气。

那女人庄容道:听好了!这世上岂只尊严无价无价的东西太多了,亲情无价、性命无价、人品无价……正说间,猛听碰地一声,柜台上扔来一张银票,靴老爷森然道:过来,把我的靴子舔上一舔,只消舔一口,这一百两银票便是你的。

那女子吃了一惊:你……你说什么靴老爷道:看你是个美人儿,想必自负貌美吧。不过咱告诉你,我既不要你脱裙子,也不要你来脱我裤子。我只要你来舔靴子,舔一口,百两银,金口一开,银子就来,这生意划算吧

门外女儿哭得震天价响,直嚷着肚子饿,那女人自也呆住了,她盯着百两银票,自知这是全家老小的救命钱,只消忍过一时屈辱,待日后闯过了难关,谁又晓得今日之事正犹疑间,台上的双脚真似发痒了,只相互搓弄,隔靴搔挠,不忘大笑催促:快啊!不肯做,我还怕找不到别人舔吗一口一百两!便公主娘娘也抢着舔啊!哈哈哈哈哈!

都说人穷志短,一个人舔完了靴子,还有什么是不能做、不能卖的这才叫做釜底抽薪之策。正哈哈大笑间,靴子微微一动,真似让人舔了,靴老爷顿时仰头狂笑:哈哈哈!哈哈哈!胭脂三两、肚兜十两,狗也似地舔靴子,无价!正要再说几句无聊的,却听柜台下传来小孩的嗓声,大喊道:有人在家吗咱要当东西。

靴老爷定睛一看,惊见一名男童手提树枝,恶形恶状,正朝自己的脚底狠戳,不觉怒道:那书斋女人呢那男童道:她边跑边哭,给你气走啦。靴老爷怒道:什么跑了心下气恼,正要命人追她回来,转念一想,却又压住了焦念。

都说放长线、钓大鱼,此刻若要遣人去追,万一河书斋图之事因此泄漏出去,自己还能浑水摸鱼么不如暗中遣人跟踪,慢慢诱之以利,威之以势,那才是正理。他想通了道理,傲然道:滚得好,省得老爷看得烦。淡淡又道:小鬼,你来这儿干啥

那男童道:我要当东西。靴老爷哈欠道:无知小儿,能有什么东西当出去、出去。那男童拂然道:你别看不起人,我这儿有件无价之宝,包管你看了大吃一惊。

靴老爷有些累了,只脱下靴子,自在桌上抠脚,懒懒地道:听你夸口的,左右无事,拿来瞧瞧吧。那男童捂住鼻子,道:你等等啊……低头下去,用树枝夹起一物,置入靴老爷的趾缝间,道:夹稳啊。

靴老爷咦了一声,只感趾缝热呼呼、黏答答的,饶这五趾经历丰厚,什么玉石金银、古董字画,乃至三山五岳的奇珍异宝,无所不夹,却不曾有此异感。忙凝神来看,却见趾间一团黄黏黏,不由愕然道:这……这是什么那男童道:哮天屎。

靴老爷呆住了:哮天屎那是什么那男童笑道:真笨。二郎神养的狗,叫做什么靴老爷道:哮天犬。那男童道:是了。哮天犬拉的屎,叫做什么靴老爷愕然道:就……就是哮天我百~万\小!说斋屎么

那男童俨然道:对啦。哮天犬性子傲,飞得高,专在五宝大雪山上拉屎,我朋友费尽千辛万苦,方从山顶挖了一块,你要不要啊靴老爷气极反笑:你……你要当多少钱那男童道:三百万两。靴老爷狂怒道:来人!把这顽童拖将出去!打断他的狗腿!

左右保镖大喝一声,纷纷奔上前来,正要将幼童揪住毒打,却听门外传来吐痰声:干什么干什么不过当个东西,怎就出手打人啦

滴滴答答,店里传出尿臊之气,随即脚步大作,似有人夺门而逃。靴老爷却是浑然不觉,只管找来草纸,一边擦拭趾缝狗屎,一边皱眉道:怪了,饭前才解了手,怎又想尿啦……

正想去寻夜壶,柜台旁却传来脚步声,想是武师回来了,靴老爷哈欠道:人轰出去了么听得一人道:轰了。靴老爷微笑我百~万\小!说斋道:打断腿了么那人道:快了。握住了靴老爷的脚踝,听得砰地大响,靴老爷哎呀一声,正正撞在栏杆上,睁眼惊看,赫见柜台外来了一条虎也似的大汉,生我百~万\小!说斋了一双怒眼,额上还有一个罪字。

靴老爷尿意大盛,尖叫道:你……你是谁那大汉道:你管我是谁,我的宝物呢我不当了。靴老爷寒声道:什么宝物那大汉皱眉道:哮天屎啊,怎么,你偷吃了

我百~万\小!说斋

靴老爷心下一醒,才知那顽童另有靠山,却原来是一伙的,不由手酥脚软,颤声道:大爷要哮天屎是吧,您等等啊……撕下簿本,在趾缝里忙了半天,我看捧起了一小团黄黏,细声道:大爷久等了,来,这是您的哮天屎。

那大汉打量半晌,作势嗅了嗅,忽地暴怒道:这不是哮天屎!靴老爷陪笑道:怎么不是呢方才拿进来的……气味多纯啊……那大汉怒道:放你妈的屁!哮天屎多大一块,就这么点召来男童,喝道:这人偷窃咱们的传家之宝,抓住他的脚,把他拖出来!

那男童自是阿秀了,嘻嘻一笑,便与那大汉各抓一腿,奋力急拉,听得轰然巨响,靴老爷两腿穿过栅栏,奈何胯档出不去,便正正撞上栏杆,直痛得他纵声惨叫,几欲昏晕。

那大汉怒道:搞什么!不信拖不出!阿秀心下大乐,正欲再拉,却听靴老爷我看哭道:且慢!且慢!忙取出一把碎银,惨笑道:壮士,小本生意,没什么钱银,小小意思,请您笑纳。

那大汉狂怒道:混蛋!当我是强盗么告诉你!我只要我的哮天屎!双手揪住铁栏杆,一声低吼,碗儿粗细的铁栏杆竟已弯曲,当即抓住那人的双腿,沈声运气:不信拖你不出,一、二……三字未出,靴老爷已然大哭道:饶命啊!饶命啊!小人还想活命啊!

大汉怒道:你要活,那我就该死了快把哮天屎还我!否则要你赔命!靴老爷情急生智,慌道:等等!等等!小人想起来了,我早把您的哮天屎收入府库……这东西既经典当,不克归还……那大汉缓下了脸色:原来已经当了,怎没当票呢靴老爷忙取来票子,陪笑道:好了、天界哮天屎一块,咱已收下啦……来来来,这是您的票子。

那大汉冷冷地道:当了多少钱怎没写上靴老爷骇笑赔罪,忙提起毛笔,划上一横,那大汉暴怒道:一两当我是乞儿么靴老爷颤声道:误会!误会!小人没写完哪。说着添了一竖,成了个十,那大汉还是不悦,森然道:十两老子不当了。

宝物不当了,便得原物归还,还不出便得死。靴老爷哭了起来,提起毛笔,二一添做五,哽咽道:五十两,够了吧

阿秀心下不满,朝他脚底搔了搔,靴老爷哈哈大笑,毛笔一偏,在十字头上添了一斜,阿秀咦了一声:十上多了一斜,那是五……五……霎时双手一拍,大喜道:五千两!

一块哮天屎,典当五千两,应当不必赎回了。靴老爷心如刀割,痛惜哽咽:你俩高兴了吧呜呜、呜呜……我的银子啊……正心疼间,两脚一缩,碰倒了一枚印章,正正落到了当票上,五千之后竟又多了一字,阿秀凝目讶道:这字笔画好多啊,有草、有田,念作阿……

正胡说间,脑袋遭人狠拍,听那大汉。不悦道:什么咿咿啊啊这是万!阿秀忖忖喃喃:五……千……霎时大惊起跳:万!

砰地一声,靴老爷昏晕在地,两脚却还仰天高翘,搁放桌上。那大汉满意地道:五千万两龙银,这才是哮天屎的身价。算你识货。拍了拍靴老爷的腿,道:好啦,金银收在哪儿咱们要兑银了。喊了几声,这人都是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真晕假昏,那大汉奋起臂力,听得轰地一声,栏杆已是连根拔起,便道:算了,咱们自个儿找。

阿秀一辈子没见过银库,忙攀过柜台,狂奔而入,那大汉手持铁栏杆,朝墙壁上一阵乱刺,猛听轰地一声,墙壁破开,白银倾泻而下,险些将阿秀压死在地。那大汉啧啧称奇:这老贼挺能敛财哪,瞧,至少我百~万\小!说斋十万两白银在此。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阿秀让元宝压到了脚趾,虽说抱脚蹦跳,却也是泪中含笑,忙找了一只大布袋,拼命去装,那大汉却只捡了两只元宝,收在腰间,道:走吧。

好容易入了宝山,那大汉却要空手回了,阿秀不觉愣了:大叔怎不多拿些那大汉耸肩道:带不惯。眼见阿秀一脸愕然,便解释道:跟你说吧,我很多年没用过钱了。

阿秀愕然道:没用过钱那……那你怎么吃饭那大。汉耸了耸肩,道:就是吃。

阿秀骇然张嘴,方知那大汉要什么、拿什么,想什么、吃什么,又何必带什么钱两出门岂不劳什子太重相形之下,自己反倒落了下乘。

一大一小当了哮天屎,满载而归,奈何阿秀的布袋装得过饱,至少拿了百斤白银,比身子还重些,自是死拖活拉,气喘吁吁:大叔……等等我、走不动了……那大汉驻足下来,淡淡地道:谁要你这般贪心这可知道厉害啦

阿秀求情道:大叔,你……你帮我扛银子吧,好重啊。那大汉摇头道:那可不行。自己偷的自己背、自己盗的自己扛。这是道上规矩。阿秀哪管什么规矩,猛地抱住大汉的腿,哭缠道:大叔,求求你嘛、帮我背银子吧!帮我背银子吧!

阿秀每回假哭耍赖,总能心想事成,那大汉却是铁石。心肠,淡淡地道:拿点骨气出来,别学孬。自顾自走回先前馄饨铺,招来老板,喊道:老兄,付帐啦!说着把元宝砸了过去,轰地一声,险些撞破泥墙。

那老板骇道:大爷,这……这钱好大,咱找不开啊。那大汉坐了下来,一边吃着馄饨,一边道:谁要你找了都留着吧。那老板颤声道:不成!不成!两碗馄饨哪值这许多钱那大汉拍桌怒道:要你拿便拿!啰唆什么那老板怯怯喜道:是、是。

。天冷风寒,馄饨全凉了,那大汉吃了几口,汤油都结了冻,那老板低声道:爷,要不要我替你热热那大汉摇头道:不了,我的弟兄还在前线吃苦,这般挺好。说了几句,却没见阿秀回来,浓眉微蹙,便走出店外察看。

来到店门外,街上只是空荡荡一片,也不知阿秀是迷路了,还是摔跤了,那大汉心里担忧,正要上街察看,忽见一名小童蹲在店外,脚边还搁着那只麻袋,不是阿秀是谁那大汉松了口气,道:外头冷,怎么不进来阿秀冷冷地道:我干啥要听你的,你是我爹么

那大汉道:你衣衫薄,快进来,别受凉了。阿秀大声道:我受凉关你什么事你走开!那大汉讶道:呵使小性啦耸了耸肩,转过身去,径朝店铺走入。阿秀愣住了,喊道:喂!喂!你不是要带我去找我爹么就这样走了

那大汉停下脚来,道:你不听话,我带不了你。阿秀大声道:我为何要听你的话是你先不管人家死活的!眼眶一红,咬牙道:不带就不带,有什么了不起的……也是倔性发作,身子一转,正要飞奔离开,忽然眼前晃过一条手帕,七彩刺绣,帕上一名美女拢发侧身,左臂托腮,好像真人一样,看那身上却是……

光溜溜的!

阿秀倒抽一口冷气,停步下来,颤声道:这……这是什么那大汉微笑道:这是当铺里摸来的。方才那库里多少宝贝,你都没瞧见阿秀喃喃地道:没……没瞧见……

阿秀眼里只有钱,自不知当铺里最多珍宝,又是古董、又是字画,自也少不了这些好东西。那大汉坏得很了,提起手帕,慢慢挥到东、阿秀便看到东、慢慢飘到左,阿秀便望向左,眼看小孩子迷了魂,便道:这手帕共有十二张,都在我口袋里,你现下看到的是第一张,叫做春光乍现。阿秀大惊道:那……那第二张呢那大汉道:叫做裙里乾坤。

阿秀如中雷击,想他过去虽也曾拜读金海陵一类名作,可书里插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男人女人抱在一块儿,好似两只熊,落得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眼看那大汉身怀异宝,颤声便道:大叔……借我瞧瞧……大汉道:别说借你,送你也成。

阿秀大喜道:真的么大汉微笑道:你先进来屋里,陪我吃完馄饨,之后咱们再说。

请将不如激将、激将又不如派遣女将,果然阿秀便乖乖回来了。那大汉吃着冷馄饨,道我看:你方才在门口四处张望,是在瞧什么阿秀低声道:我……我在找当铺里的那个女人……

那大汉哦了一声:你觉得她可怜阿秀细声道:是啊,我……我想送她些银子……

那老板咦了一声,回过头来,眼里满是嘉许,那大汉却是头也不抬,径道:别忙了,你这种来历不明的钱,不是人人都肯收。阿秀茫然道:为什么那大汉嚼着馄饨,道:那还要问吗人家可是好人哪。

阿秀啊了一声,却也懂了,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看这世上的好人必定循规蹈矩,有背良心的事不做、来历不明的钱不收,为所当为,知所进退,一辈子缚手缚脚,无怪总是英年早逝、断子绝孙了。

阿秀哼了一声,更加不想做好人了,道:大叔,为何世上总有这许多笨蛋他们干啥和自己过不去啊大汉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想当个好人,第一要紧的功课是什么

阿秀喃喃地道:不可以做坏事,是么那大汉道:照啊,那什么事算是坏事

阿秀咦了一声,居然被这话考倒了,看他平日听夫子教诲,这不行、那不该,彷佛处处陷阱,可此际猛一回想,究竟什么是坏事,居然说不准。他凝思半晌,喃喃地道:偷东西算是坏事,对吧那大汉道:是啊,那偷东西的人,算不算坏人

阿秀颔首道:当然算啊,好人绝不会偷东西的,对吧那大汉道:那你方才偷走了霍天龙的火枪,是不是也算坏人了阿秀大吃一惊,忙道:不是、不是,我才不书斋算是坏人!那霍天龙才是坏人!大汉哦了一声:那姓霍的哪里坏了

阿秀大声道:他欺侮小孩,他才是大坏人!我偷坏人的东西,不算坏人。

那大汉摇头笑道:小子,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偷就是偷,管你偷的是好人坏人、男人女人,在那帮好人眼里,你仍旧该去坐牢的。阿秀大声道:为什么大汉一口喝完了馄饨汤,举袖抹去嘴渍,道:没法子,这就是规矩啊。我看阿秀愣道:规……规矩

那大汉吃着小菜我百~万\小!说斋,道:想当好人,便得守规矩,天经地义。那姓霍的打小孩,固然是坏人,可人家坏归坏,你还是不许偷他的东西,不然你和他有何不同阿秀大声道:不公平!那……那姓霍的欺侮人家,我难道不能还手吗

那大汉嘴里嚼得渣巴渣巴响,道:别人守不守规矩,那是别人家的事情。你便算被欺侮了、被打了,还是得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守住规矩算不算个好人懂吗阿秀呸道:白痴!傻蛋!姨婆说得对!好人全是笨蛋!我死也不做好人!

那大我百~万\小!说斋汉哦了一声:怎么你姨婆这般教你的阿秀大声道:是啊!姨婆最聪明了,她说守规矩的人全是笨蛋!明明直路可通,却得绕路来走,可每次回头一看,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早就一步登天啦,咱们若不想做傻子,便得学坏!

那老板听得频频叹息,。想来这话道出他的心情了。那大汉笑道:你姨婆聪明啊,不过她这话也不大对。依我看来,这帮守规矩的人其实不傻,他们也是经过精打细算的。

阿秀起疑道:是吗好人不都天生老实,还会算计吗那大汉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道:你先看看我,我像个好人吗阿秀嘻嘻贼笑:不像。那大汉笑道:为何不像

阿秀道:你看你,吃馒头一口就是半个,比妖怪食量还大,你不像坏人,谁我百~万\小!说斋像坏人那大汉哈哈笑道:是了。我个头大、食量大、胆子大、火气大,样样都大,你看那帮好人见了我,却该怎么办阿秀茫然道:怎么办啊那大汉喝干了酒,笑道:将我缚起来啊。

阿秀讶道:缚起来那大汉道:这规矩像是条绳索,将天下人紧紧来缚。你看那帮守规矩的人,有的没本领、有的没胆气,一听我看说要把双手缚起,自是乐得没魂了,却要那帮胆大的如何甘心可怜大伙儿二一添做五,个个捆手绑脚,垂头丧气,却便宜了一群小人。

阿秀讶道:小人谁啊那大汉喝了口酒,把手望天上一指,阿秀皱眉道:什么啊

那大汉道:这儿立个招牌,严禁百姓通行,那儿开个大洞,专让大小舅子来钻,你想这些人是谁阿秀满脸迷惑,支支吾吾,那老板却细声苦笑:是……是朝廷的人……

阿秀喃喃忖忖,骤然间把手一拍,大声道:对呀!所以大家要做好人坏人,其实看的就是朝廷了那大汉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

朝廷者,天下之规矩方圆。这规矩若是假的、歪的、斜的,谁还愿意守规矩从此好人活不了、不坏不行了,由是天下大乱,连神佛也不能收拾了。

天下病了,人人都在寻找病因,可到底谁才是祸首元凶是文杨、是武秦是正统皇帝还是哪路仙佛妖魔店里忽然静了下来。铁脚大叔、小阿秀,店里老板,人人各怀心事。良久良久,忽听阿秀道:大叔,其实什么好人坏人都是一样的,都只是想吃饭过日子而已,对吗

那大汉道:不对。阿秀讶道:不对大汉道:世上有些人宁可饿死,也不愿去偷去抢。他们守的是心中的规矩。阿书斋秀惊道:有这种傻子么大汉道:当然有,我自己就认得一个。阿秀呆呆地道:谁啊那大汉轻轻地道:卢云。

我百~万\小!说斋阿秀大惊起。跳:又是这姓卢的!他就是我的亲爹爹么那大汉怒道:别逢人就叫爹,丢死人了。把桌子向前一推,转身便走。阿秀惊道:大叔、大叔,等等我啊!拖着麻布袋,追到了店外,那大汉却走得好快,居然不见踪影了。

阿秀心里发慌,正要放声喊人。,忽又转了念头:我可傻了,钱都到手了,干啥还死死跟着他快回家找姨婆吧。心念一动,立时掉转了身子,不忘冷冷一笑:傻子,真以为我要找爹么有钱就是爹,一会儿姨婆要是见了这许多元宝,定会夸我是好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