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七章金水桥畔龙吐珠(1 / 2)

作品:《英雄志

大清早,天边还灰蒙蒙地,后院便传来呼喝声响,那响声随着呼吸一沉一扬,不消说,自是有人在打熬气力了。

秋晨天凉,艳婷披上了外衣,缓缓从暖被窝里移出脚来,脚趾才一触碰冰凉的地板,全身便也冷了起来。她着上了罗袜,略略梳妆打扮,这才推窗望外,朝院子里瞧去。清晨雾蒙蒙地,不管瞧什么,看上去都是灰蓝蓝地一片,只是院中那个身影实在壮硕,那结实雄伟的筋肉,一举一动都如此沉重,即使天光晦暗,一切蒙蒙隆隆,这个人还是那么地实在。

实在质朴、木讷老气,这方方正正却又拙于口齿的感觉,恰似小时邻家挑担的叔叔,又似江湖打滚十年的老镖师,再平凡不过了。

这个不苟言笑、乐于助人的老男人,便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你醒了”高大的背影转过身来,国字脸上带着笑容,“昨晚睡得好么”艳婷缓缓走到院中,抬头望向这个比自己大了近二十岁的男子,点了点头。

伍定远哈哈一笑,将铁手戴了起来,示意艳婷过来。艳婷微微一笑,轻轻枕上伍定远宽广的胸膛,任他满是老茧的大手环上自己的纤腰。

滔滔乱世,不敢巴望有什么惊喜,也不敢盼望一个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情郎,就这么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吧。

干燥的大嘴吻上自己的粉颊,胡渣子刺来,却是有些疼了。“姑姑,我……我可不可以回家”伍定远去都督府了,按他的意思,崇卿一早便给送去认字习文,想来伍定远一心寄盼,就望义子允文允武,将来也能出人头地。可怜崇卿拉着自己的手,哭丧着脸,打死也不离开半步,却让艳婷没了主意。

眼看私塾教师已在门口相候,艳婷叹了口气,蹲身下来,凝视着眼前十岁的男孩,柔声道:“崇卿听话,姑姑在你这个年纪时便没了爹娘,独个人过了好些年,姑姑一个女儿家都不怕了,崇卿堂堂的男子汉,怎地这般胆小”崇卿听了这话,却是有些羞愧了,艳婷在他脸颊上一捏:“快些过去吧,别让人看轻了,丢了你爹爹的脸。”崇卿低头下去,细声道:“对不起,我这就进去。”艳婷见了他的小可怜模样,忍不住微起怜悯,她将小男孩抱入怀里,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示作奖赏,跟着拉着他的手,送到了私塾老先生手里。晨光照来,身上暖暖的,艳婷独个人在京城走着,伍定远公务繁忙,无暇陪她,崇卿也去习字了,只能一个人上街闲走了。

八月时节,落叶飕飕,沿途走去,商家都已开铺做买卖,艳婷驻足看了会儿,见了好些稀奇珍饰,瞧在眼里倒也喜欢。只是钱囊里虽有些银两,但毕竟是伍定远塞来的,自己一日未成伍府的女主人,名分不定,一日不便使,想到此处,也没什么好瞧的,便自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间,已然行到外城,永定河大水便在眼前,毕竟是天子脚下,河岸旁不见舢舨渔家,也不闻鱼腥腐臭,河心波荡秋光,岸边银杏白桦,让人胸怀大畅。

艳婷含笑望着河边一处酒楼,美景当前,她自想驻足赏玩,虽说只有自己一个人过来,少了人说话解闷,但总是强过在城里乱走,当下便行入酒楼,捡了张桌子坐了。

那伙计见她一人过来,倒是有些愣了,当时女子出门,多有男子陪同,若是大户小姐一个人出门,也必有丫嬛下人相陪,那店家不知如何招呼,不由得有些发慌,艳婷过往在江湖走动,倒也遇过这些事情,当下取了碎银出来,交在伙计手中,温言道:“劳烦送两幅碗筷。我哥哥在城里当差,与我约定在河边相会,一会儿便会过来。”伙计听了这话,赶忙答应了,自去张罗茶点,此时尚未过午,店里稀稀落落的,没几个客人,艳婷这张桌子位于二楼,风景甚佳,她自行斟了杯热茶,轻轻啜饮。

此时艳婷身穿淡红罗衫,她人在京城,腰上便未悬剑。乍然看去,便似大户人家的好女儿,容貌秀丽,高雅怡人,满是温柔风情。店中客人望向自己的眼光中又是仰慕,又是赞赏,艳婷看入眼里,心里倒也暗暗欢喜。

师父远走怒苍山,定远替她在战场上拜见了,师妹下落不明,也由定远差人去找,这个伍捕头永远世故,永远周到,硬是不舍得自己吃到半点苦,直把她当作娇贵公主来服侍,也是为此,尽管没了江湖,她还有个家,心情也不曾忐忑不安,平平淡淡的日子虽闷,但也十分踏实。

艳婷举杯啜饮,举目往窗外看去。天空湛蓝一片,河面渔船点点,让人不觉陶醉。正看着河边风景,忽然眼睛一眨,一个身影沿着河岸走来,那人身穿青袍,腰杆挺直,举止端方中不失潇洒,艳婷见了他的面貌,举着茶碗的纤手不由得微微颤抖,她的目光紧随那人的身影,心中更是怦怦直跳。

那公子沿岸漫游,跟着驻足下来,只在眺望河景,端立不动。过不多时,他转身过来,背倚栏杆,一手叉腰,另一手却放在石杆上,轻轻地敲着。看他俊目回斜,侧眼含笑,路上行人不分男女,对他都多看了几眼。

艳婷紧泯下唇,凝视着河岸旁的那个俊美身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激荡。

“杨郎中……”自相识以来,还不曾这般细细看过他,艳婷人在远处,自也不怕被人瞧见,她的一双大眼眨也不眨,舍不得离开半晌。

战败了,被削去官职了,原以为他会颓靡沮丧,到处向人乞怜,结果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还是那个胸有成竹的杨肃观,就像珍罕的宝石,灿若星辰,如梦似幻。被废为庶人又如何,褪下戒座的宝石依旧是宝石,一样那么的尊贵、那么的光彩夺目、那么的让人喜欢……艳婷心头怦怦跳着,想到杨肃观已是平民身分,她心中忽然起了个念头,只想走下楼过去,邀他上来饮杯热茶,只是这个念头一动,却又在刹那间嘎然而止。

脚步没法子移动,轻功高妙的她,感觉膝间好沈。是什么拉住了他,是伍定远的一片真心,还是崇卿孩儿的亲情,还是……还是她那忐忑不定的一颗心满心迷惑中,忽见杨肃观缓缓离开,脚下却是朝向自己这个方位行来,艳婷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看到自己了不会的,两边距离那么遥远,路上又有些行人,他没道理见到自己。

慌乱间,杨肃观已来到楼下不远处,艳婷怕他看见自己,只把身子藏在窗边,小心翼翼地望着楼下。只见杨肃观停下脚来,左右看着。模样像是要饮茶,却又不知要走入哪一间。

艳婷又慌了起来。路边茶铺十来家,他会进来自己这间么想着想,杨肃观来到自己这家茶铺楼下,好似要走上来。艳婷不敢再看,只把头低了下去,望着自己面前的点心。她的手掌满是汗水,又盼杨肃观走将进来,又盼他过门不入,心里浑没了主意。

如果楼梯响起,那个身影便会行上楼来,然后与自己不期而遇。那一刻,他一定会大方招呼,也许他还会坐在自己身边,同眺风景。可是……可是自己该怎么面对他装作十分讶异还是拒绝和他同席到底应该怎么办呢过得良久,楼梯那端迟迟无声,寂静如常。艳婷泯住下唇,心里黯淡了,杨肃观并没有上来。他走了。

艳婷心里知道,她与这人擦肩而过了,就像过去的多少年,永远都是擦身而过。

也好,想起伍定远对自己的心意,不正该如此么艳婷嘴角挤出微笑,伸手拿起茶壶,自行斟水,只是那手掌却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连她自己也制不住。她轻轻啜饮茶水,百般寂寥间,再次往窗外看去。便在此时,杯中的茶水溅了出来,她也险些惊呼出声。

对过一楼的茶铺里,就在自己窗格的斜对面,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与店小二说话。

那是杨肃观啊。

艳婷大为欢喜,杨肃观没有远走,也没有让自己为难,他就这样坐在自己眼前,任凭她怔怔瞧着。天涯若比邻,在这美好的晨光里,两人便如隔席相坐,共赏秋日怡人风情。

店小二送茶来了。杨肃观没有客人,只是自己一个人独坐。他从怀中取出一本书,自管低头读着。时候近午,楼上客人慢慢多了起来,艳婷就怕无聊闲人过来打扰自己,便又赏了伙计一些碎银,另又点了些茶点。那伙计好生懂事,登时加取两副碗筷,一张方桌四个位子全摆满了,一免登徒浪子前来啰唆,二免其他客人过来占座。

凉风徐徐吹来,不躁不热,天边白云悠悠飘过,二楼窗中的少女,一楼茶铺里闲适潇洒的公子,仿佛这是个静谧的京城,没有分毫吵嚷,没有人心险恶,便如图画里的故事一般。

杨郎中,明日我还会看到你么带着崇卿回家,已在傍晚时分,崇卿见她满面微笑,便笑道:“姑姑,你在高兴什么”艳婷若有所思,竟没把话听入耳去。崇卿粗着嗓子,学着伍定远模样,吼道:“姑姑!”艳婷吓了一眺,拍着心口道:“怎么了有事么”崇卿大声道:“姑姑,我说你像是很开心!是不是捡到糖果了”艳婷慌道:“没有的事……我很好。”崇卿咕哝一声,喃喃地道:“我又没说你不好。”回到家里,便有下人过来伺候。总兵府上奴仆俱全,倒也不必自己费心张罗晚饭,本想伍定远定会回来吃饭,哪知管家过来禀报,说他与柳侯爷同去京畿大营了,要深夜才回来。母子俩听说此事,便各自上桌吃了,之后便如平常日子一般,陪着崇卿玩了一会儿,然后各自回房去睡。

说也奇怪,很难熬的一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艳婷望着窗格外的树影,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眼前仿佛还是那蓝天若海的河岸,低头望去,便能见到那埋首文翰的身影。

“他没有官职了,又给父亲扫地出门……为何看起来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他是不是装出来的其实他的心里好孤单、好害怕就像我一样”不会的,他不会孤单的,他什么都很在行,什么都十拿九稳,明明与自己年岁相当,却能指挥得动那些武林大豪。伍定远听他的,灵定、灵真也听他的,便连卓凌昭、江充这帮恶人也不敢轻视他,他永远有这个份量。

很烦恼的夜晚,拿出师父给自己的锦囊,不知为何,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沾湿了枕边。

也在这一夜,艳婷重新开始练剑,离开九华之后,第一次辛勤练功。即使没有师父在旁督促,她还是那么勤奋努力,就像是当年的那个好姑娘。第二日清早,天色依旧灰蒙蒙地,后院的呼喝声又响起来了,尽管深夜才睡,这人依旧黎明即起,如此勤奋,好似公鸡报晓一般,怕连闻鸡起舞的祖逖也要自叹不如。

如同过去个把月,艳婷揉着惺忪睡眼,给伍定远吵起床后,便自起身更衣,只是不知为何,今儿个换衣裳时,她偏是挑三捡四,好似穿什么都不对劲儿,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走到院中。

“嘿喝!”拳风刚烈,刮面如刀,只见院中的壮硕身影翻来覆去,铁肘忽而向后,正拳不时飞冲而出,国字脸凶霸霸地,虽是一套平常不过的师传拳法,但他出拳踢腿快绝无伦,气势远非常比,料来以他今日的身手,便不除下铁手套,也能轻易击溃武林各派的一流高手。

猛听一声吼,伍定远脚尖扫出,将地下一枚石块挑了起来,他举掌扑出,那石块明明正面受力,却飞到伍定远背后去了,陡见他身形回旋,单指立地,刹那兼倒立踢腿,鞋底从石块上扫过,那石半空画过一个弧线,转眼又飞回了原地,位置分毫不差。

凉风吹过,那石子化成了灰,忽尔随风飘散。艳婷惊得呆了,一时掩嘴惊呼。只是眼前这男子武功再强,容情再狠,艳婷都不会怕他。因为艳婷知道他欢喜自己,他再凶再狠,也只是对敌人凶、对坏人狠,在自己面前,他是很听话、很温柔的。伍定远招式越练越精,官位越做越大,那诚恳笑容却丝毫不改,他缓步朝艳婷走来,微笑道:“起来啦昨晚睡得安稳么”千篇一律的问话,艳婷也一成不变地点头,柔声道:“昨晚伍大哥回来的晚,可真辛苦了。”说话间两人都带着淡淡笑容,挺客气的。

伍定远笑道:“再没几日咱们便要去居庸关了,怕就怕公文下来得早,人家卢兄弟八月十五成亲,我要是喝不上这杯喜酒,那可万分过意不去了。”艳婷听得此言,登时啊了一声:“我都忘了,咱们要离开北京了……”伍定远笑道:“可不是么昨儿侯爷吩咐下来,说要咱们好好准备……”伍定远说话便像他的做人,扎实平实,一口西凉乡音又慢又长,用字遣词也是慢慢的。艳婷茫然听着,却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听到自己要去居庸关,心里只是慌张,根本没心思再听什么。

伍定远正自说话,忽听一个男孩的声音喊道:“姑姑换新衣裳了!今儿个好美啊!”两人回首望去,后院里奔来一个小小男孩儿,正是义子崇卿,他活蹦乱跳地奔到艳婷身边,拉着她的手左旋右绕,好似在察看她的打扮。伍定远哦了一声,这才留意艳婷换了水绿绸缎,,脸上施了淡淡的腮红,一身打扮焕然一新。伍定远拙于口齿,倒也不知该如何称赞,只哼哼哈哈几声,不置一词。

艳婷噗嗤一笑,捏了捏崇卿的面颊,道:“你这小鬼灵精,居然也知道姑姑美”崇卿笑道:“当然知道了!昨儿姑姑带我去私塾,那些孩子们见了,都嚷嚷咱姑姑美呢!”伍定远听得哈哈大笑,艳婷也给逗乐了,一时腰枝轻颤,烦恼一扫而空。辰牌时分,艳婷按着昨日的模样,又把崇卿送去了私塾,她孤身单影,无所事事,怀想昨日的邂逅,脚下不知不觉地,又往永定河畔行去。

她沿着河边行走,今日天色阴惨,河上起了大雾,自不比昨日的阳光普照,芳草凄凄,树枯叶黄,瞧来份外秋凉。艳婷驻足下来,伸手轻抚栏杆,心里感慨无限。

这儿正是杨肃观昨日站的地方,当他悄立栏杆,他看到了什么极目所见,一条大水正面横过,正是永定河,另一面有条小河侧向交会,却是金水河。此地两水相交,远远看去,金水河有如一条神龙,正张嘴咬住永定河身。看来是处风水宝地。

艳婷叹了口气,她回身过去,瞧向远处一座茶楼,那儿正是自己昨日坐的地方,天际阴霾,河边一片水气,什么也瞧不真切。自然也看不到昨日的那个身影。

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了,虽然明知不该,但还是希望再见他一面,和他道别。

艳婷低头思念着往事,脚下缓缓离开,眼前浮起昔日的点点滴滴。

“这位姑娘,您又来了”耳边传来说话声响,艳婷心下一惊,抬眼望去,只见自己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昨日那处茶楼,她没有答理伙计,只痴痴地走上楼去,那伙计昨日领了好些银两打赏,眼看财神到来,自是嘻嘻哈哈地陪着。

店中客人稀稀疏疏,寥若晨星,与昨日并无二致,眼见窗边那张桌子并无客人,艳婷便走了过去,自行坐下。

那伙计陪笑道:“姑娘还是在等兄长么”艳婷眼望窗外,嗯了一声,那伙计见她神色俨然,脾气不太好,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取过茶点,一一奉上。

灰蒙蒙地,窗外起了大雾,看模样好似要下雨了。艳婷啜饮着热茶,凝望着对街楼下的那张空桌,细细回思昨日的巧遇相逢,心头忽尔甜蜜,忽尔酸苦,宛若痴了。

烟雨蒙蒙,终于下起雨来了。对街店家赶了出来,将雨棚搭上,便什么也见不到了。艳婷闷闷地坐着,也没心思吃什么茶点,匆匆唤过伙计,会了钞,便要下楼离开。

那伙计干笑道:“小姐,令兄还是没来么”九华山首徒脾气犯上,艳婷自是狠狠白了他一眼,那伙计心下一惊,给美女瞪个几眼不打紧,可金元宝生气万万不能等闲视之,忙笑道:“小人闲得无聊,狗嘴乱叫,娘娘可别发火啊。”艳婷不愿理会,自行走下楼梯。店外大雨倾盆,自己没有带伞,倒有些麻烦了。

正想要伙计替自己买把伞,便在此时,店外行来一人,艳婷莫名之间,心头紧张起来,那个身影停在门前,把伞抖了抖,跟着走入了一个大胖子。艳婷满心寂寥,别过身去,道:“伙计。”奇了,背后有人比自己抢先一步叫唤伙计,莫非是那大胖子么可这声音好生沈雅,胖子不都是声若洪钟么怎会有这种声音艳婷又紧张起来,她回首望去,只见一个男子行入店里,将手上的油伞甩了甩,那人穿着一身淡绿长袍,肩上别着白麻,握着伞柄的五指修长雪白,有若玉葱。艳婷低呼一声,霎时停下脚来,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那公子爷将油伞收拾了,转身入店,他目光一撇,霎时见到了艳婷,忍不住双眉一轩,自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她。艳婷又惊又羞,又喜又怕,想把目光转开,却又有些舍不得,只这般怔怔地望着杨肃观,虽在阴冷时节,兀自脸泛红霞。

两人对面相望,尚未开口说话,忽听那伙计道:“姑娘啊,外头雨下得大,您老人家又没带伞,不如买小人这把伞,好用又实在,还有上好牡丹花图,一两银子而已,半点不贵。”听得这大煞风景的废话,艳婷自是气急败坏,正要开口去骂,忽见杨肃观含笑走来,将手上的油伞递了过来,口中却没说话,迳自走上楼去了。

那伙计没好气地道:“来路不明的伞,没准是破的,再不便脏,摸起来手疼……”说着说,脑袋忽然给伞柄重重一敲,那伙计吓了一跳,慌忙摇了摇手,不敢再说了。雨势越来越大,艳婷手上拿着油伞,望着店外淅沥沥的雨帘,她怔怔看着,忽然一转身,登即飞身上楼。

来到了二楼,只见店中阴沉沉地,并无其他客人,只临窗边一张桌子点起了烛火,一名英俊男子侧目望着窗外,手上端着热茶。那张桌子,却是自己适才坐过的。“他……他昨天就看到我了……不然……不然他为什么坐这里……”油灯掩映,杨肃观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温柔,艳婷想要过去说话,却又不敢,想要找张桌子坐下,那伙计又给她打得不见人影,说来真是万分尴尬。

过得半晌,杨肃观转过头来,含笑望着艳婷,向她微微颔首。艳婷泯着下唇,不知该说什么,却见杨肃观拉开了木椅,艳婷凝目看去,那桌上却摆着两幅碗筷。

艳婷啊了一声,却不就座,低声问道:“你……你在等人么”杨肃观颔首微笑:“是。我在等你。”艳婷凝目望着他,只见杨肃观神采如故,仍是一派从容,但见他桌边搁着一袋行囊,好似要出远门一般。艳婷想起伍定远,自知不该过去,但心念一转,想到杨肃观的处境如此悲凉,她心中忽生不忍,当即在他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