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二章人贵自知(1 / 2)

作品:《英雄志

谁是世上最传奇的人物

是卢云么贫微出身,却能大魁天下,手无缚鸡之力,却又练就了一身武功,这算是传奇人物吧还是秦仲海这人以残废之身流亡江湖,最后却能攀上险峰,与天同高,如此逆天而为,该算是大大的传奇吧

不是,都不是,卢云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秦仲海胆气过人,玩命赌命如家常便饭,这两人要不成功立业,那是上天刻意折磨,哪里是什么异数。

到底谁是传奇是独力挑战百万军的秦霸先么还是悟性百年难逢的宁不凡

抑或是后起之秀杨肃观甚或是命数缘奇的伍定远

都不是啦,景泰王朝最大的传奇不是反贼名将,也不是剑客书生,而是这个人。

“启禀太师,前线送来的飞鸽传书。”

江充点了点头,缓缓接过字条。

便是他,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一个文不比衙门师爷,武不比厂卫喽罗的奸臣,他便是本朝最最著名的传奇人物。

秦霸先天纵英明,开创千古大局本就应然,柳昂天武勇过人、宁不凡悟性非常,这些人或凭先天资质、或靠后天修行,这才有了无上地位,却独独江充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如此无拳无勇、一无可取的三流人物居然凭空崛起,这不是传奇是什么

“嘿呀,烦死了。”

尽管三十年来无敌于天下,先灭怒苍,后败东厂,连剑神也死在他手里,现下的江充却仍不敢掉以轻心,自己能否安然渡过景泰王朝最后一场斗争,一会儿解开字条,便知端倪。

江充高坐案头,缓缓打开字条,罗摩什、九幽道人随侍二芳,时时等候进言。

奸雄屏气凝神,将字条剥开,六只眼睛凑近去望,霎时三声惊呼一同发出,彼此对望一眼,全都痴呆了。

军情十万火急,送来的却是一记晴天霹雳。

“天绝已死!”

这真是谁也意料不到的大事,江充便算老谋深算十倍,也万万想不到这名老僧侩竟会忽尔亡故。

今番兼程回京,便是为了防备此人,岂料双方还未开打,揣想中的敌帅便已自灭

三人对望一眼,慢慢从惊诧中回神,渐渐地面露笑容,忽然之间,只见江充捧腹、罗摩什眯眼、九幽道人打跌,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堂上响起一片赞叹:“恭喜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绝老僧心怀不轨,果然得了天谴,可喜可贺!”“贺喜大人!敌将已倒,余下诸人不成气候,若想联盟倒江,势如痴人说梦!”

“天意啊!天意啊!”江充笑得眼泪直流,挥手道:“还有什么好的,快快送上来!”

一旁探子急忙向前,又送上一道军机,低声道:“这是宋神刀的公子宋通明送来的。”

江充满心喜乐,凑眼去看,霎时连拍大腿,更是暍道:“好啊!干得好啊!”

罗摩什与九幽道人对望一眼,二人面露笑容,便也凑头去看。

“怒苍启战!”

天绝已死,怒苍启战。少林怒苍,一个是正道领袖,一个是当世反逆,这两路人马全都不服自己,现下却互相砍杀起来,天下还有比这更乐的事儿么江充抚掌大笑,大声道:“天佑吾皇!天佑江充啊!哈哈!哈哈!妙!妙!太妙啦!”

情势如此,大局已算抵定了,剩下只要把少林怒苍各个击破,又是三十年好江山。

绷地一响,书房里酒香四溢,绍兴女儿红、山西二锅头,百年弥封已然拍开,诸人笑声连连,当场便要大肆庆贺。

“大人,还有一道军机,是安统领送来的。”

江充手举酒杯,斜目望着探子,冷然道:“安道京那废人送来的啊念来听听。”那探子低头往字条一看,神态尴尬,道:“启禀大人,这字条……这字条……小的念不出。”

江充咻地一声,狠狠吸了口酒,挥手道:“不识之无啊九幽道长,劳烦你了。”

九幽道人满面雀跃,兴冲冲地接过字条,他低头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圆圆的。”

江充大笑道:“圆圆的还没过中秋哪!安道京那小子便想吃月饼了”九幽道人慌忙道:“大人别误会。真是圆圆的。”江充望向罗摩什,笑道:“又是个目不识丁的东西,还是国师您学问渊博,劳烦瞧瞧是圆的方的可别是软的才好。”

罗摩什心下起疑,接过字条,定睛一看,霎时倒抽一口冷气,道:“圆的!”

说话之间,满面惊愕,竟已跌坐在地。江充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笑道:“干啥、干啥、干啥子啊!圆也圆不过你的秃头去,怎么头晕啦!”他伸手接过宇条,啐道:“不过是道军情,瞧你们愣得……”

说话问,眼睛往字条一瞪,霎时双目圆睁,惨然叫道:“真是圆的啊!i真是圆的,也真的念不出。

字条上绘着一只圆形图徽,正中龙首蛇身,昂然吐信。这是安道京从达摩院中火速送来的军情,一字未描,却已震动京畿。

“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

吾皇犹在神机洞中,景泰王朝最大恶梦,如今随着天绝之死,竟尔重现江湖。

九幽道人兀自不知死活,仍在那儿谄笑不休:“大人,安统领真会画圆哪,画得很圆啊!”

他笑了许久,江充与罗摩什却无喜悦之情,两人各自低头沉思,模样竞似十分忌惮。九幽道人有些诧异,自也不知他二人何以装模作样,忙问道:“大人。

天绝已死,心腹之患已除,您还有何烦恼

可是担忧怒苍匪寇么”

九幽道人如此愚鲁,江充自无接口之意,只是叹了口气,朝罗摩什望了一眼,道:“罗摩大师,即刻替我送口信,便说江充在永定河相候,不见不散。”九幽道人不明究理,忙问道:“大人,夜深人静的,您这是去见谁啊”

江充重重往桌上一拍,怒道:“闭上鸟嘴!”罗摩什见上司发怒,神色更是紧张,只急急步出书房,九幽道人更如惊弓之鸟,把颈子缩了,半天吭不出一个字来。

七月初三,江充怒气冲冲。

乌云满天,星月无光,大批云都卫好手静默无声,各自操桨行船,护卫权臣驶往河心。秋夜沁凉,永定河上波涛荡漾,方才下过大雨,河水湍急高涨,此刻绝非沿河游览的好韶光,却不知江太师为何赶将过来。只是众下属素来听命行事,太师面前,谁又敢贸然置喙

四下无光,连灯笼也没点上,江充端坐船头,若有所思。

九幽道人随侍一旁,眼看罗摩什不见踪影,安道京又到少林去了,只余自己一人随侍在侧,难得有机会媚上,自要抓紧时机。他见江充眉心深锁,似有无限烦恼,忙抢上说话,道:“大人,所谓兵来将挡,水来上淹,有我们这群大将守着,您还怕什么”

江充闭上双眼,叹息道:“谁说我怕了江某人白手起家,无敌于天下,只有别人怕我,没有我怕别人。”九幽道人第一个马屁落空,心下却不气馁,赶忙改口道:“是、是,江大人学富五车,英明神武,天下无人能及,小人说错了。”

江充依旧闭目养神,淡淡地道:“谁说我学富五车、英明神武了道长啊道长,要学人奉承拍马,多用些巧心,少些陈腔滥调。听了让人烦。”九幽道人听得责备,慌乱问只得连声答应,看那八字成语不管甩,一会儿定要揣摩上意,找些厉害的词儿出来应景。

夜黑风高,江充缓缓站起,远方河水奔腾湍流,他怔怔瞧着,不由叹道:“人家是三十功名尘与土,我江充是八千富贵险中求。你们说说,我这八千个晨晚稳坐太师宝座,靠的究竟是什么”

众下属跟随他已久,少见他叹息气馁,此刻看他面露疲惫之色,无不惶恐。

众人旁徨无言,九幽道人却是个心急贪功的,他忽然想到了好词,当场叫道:“大人凭什么做太师,那还用想么您老人家第一个丰功伟业,号称无双,第二个雄才大略,却又名动四海,黎民百姓真爱戴啊,天下英雄齐来拜……”

去了个英明神武,来了个雄才大略,看那九幽道人谀词如潮,滔滔不绝,定要升官发财了。果听江充微微一笑,道:“瞧你辛苦的,来人。”九幽道人大乐,知道他要犒赏自己,登时笑道:“小的在。”

江充斜目看了属下一眼,泠冷地道:“把这牛鼻子抓起来了。”此言一出,只听刷刷连响,左右云都尉拔刀出鞘,已然架在九幽道人颈上。九幽道人惊道:

“大人饶命啊!我……我又怎么了”江充叹了口气,道:“道长,人丑不打紧,怕就怕东施效颦,专拿胭脂白粉朝黑炭上涂涂抹抹、那不只丑,还是怪。若非用人在即,我真想扔你下船喂王八。”

九幽道人尖叫一声,当年他也曾入神机洞,见识过安道京的谄媚伎俩,岂料不过多学了几句奴才马屁,便要惹来杀身之祸他又惊又怕,慌忙便道:“大人……您……您不讲道理啊……您不是说自己无敞于天下么怎地小人说您一句英明神武,一句雄才大略,您……您便要发这大脾气

您……您好偏心啊!”说到伤心处,竟然放声哭了起来。

江充叹道:“道长,奉承讽刺,两者都是个奉字。奉劝您一句,傻人别干聪明事。”九幽道人擦去了泪水,哽咽道:“我本就笨,要是像您那般聪明,那是我做太师了。”江充摇头叹道:“我聪明这倒是第一回听过。这里问你一句,您说我孩提时读书写字,聪明何如”

九幽道人哽咽道:“您能做到太师,那还不是样样拿第一么”

江充淡淡笑,道:“道长此番可料错了。江某弱冠之年给先生赶出私塾,我爹娘看我白痴也似,无可救药,根本当我废料一块。”九幽道人气愤填膺,怒道:“大胆!他们才是白痴废料,居然把您这个神童看走眼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掹听扑通一声,九幽道人已给扔入水中。江充脸上泛起怒火,喝道:“混蛋东西!居然敢说我爹娘是笨蛋你不要命了狗屁当马屁用,九幽道人自要倒霉。远远听他哭喊道:“大人文武圣贤、德配天地,快快捞我起来啊!”

耳听新的阿谀又起,江充火气更是暴涨,他转问众多下属,喝道:“文武圣贤我江充行走天下,靠的是这些屁话么你们这帮笨蛋给我说说,我究竟凭什么干到太师说!给我说!”他见诸多下属低头缩颈,不敢言动,当下抓来一人,抢刀架上颈子,怒问道:“你说!我凭什么做这个太师!说!”那下属满面刀疤,哪里知道什么道理一看明晃晃的钢刀,登时咿咿啊啊地哭道:

“大人饶命啊,我不知道啊!”

江蛮子怒火上升,把刀勒紧了,怒道:“你不说,今日就宰了你!”刀锋转紧,那人脖子登生血痕,他又痛又怕,霎时哭道:“救命啊!大人武功高强,千万别杀我啊!”

江充哦了一声,道:“你说我武功高强这倒是新玩意儿。”那人见他露出笑容,登时恍然大悟,想来江充心之所系,必以为自己武功高明。当下打蛇随棍上,笑道:“属下知道了,大人武功厉害,所以能安居太师。”江充哈哈大笑,道:“你说我武功厉害,咱问你了,咱俩要以武功较量,谁胜谁负”

那下属嘻嘻一笑,道:“大人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属下跟大人较量,当然是大人赢。”

江充勃然大怒,喝道:“该死的东西!连我也打不赢,还养你做什么扔下去!”

河面上又是扑通一声,那人与九幽道人一同载沈载浮,只弄得狼狈不堪。江充犹在发怒,他又抓住一名下属,怒喝道:“你说你也觉得我武功高强么”

那下属见了先前几人的惨状,忙干笑道:“是……不……是……”

江充怒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这几年便是养了你们这帮一问三不知的混帐,朝廷才败坏成这个模样!你给我说明白!我武功高么”那人低头干笑:

“高得很。”

江充哈哈大笑,怒吼道:“好!那咱俩武功较量,谁输谁赢”那人大惊失色,若要输给主子,不免成了无用废物,可要赢了主子,却又成了狂妄凶徒,他心生一计,慌忙便道:“属下与大人打成平手,激战一千招呢。”

江充呸了一声,大声道:“混帐!赢便是赢,有什么平不平手!你蒙混!”

当场一刀斩去,那下属急急闪过,身法竟是高明无比,他又慌又怕,赶忙往地下一跪,红着双眼道:“大人饶命!

小人与大人激战七天七夜,趁着大人打盹,以卑鄙手法略胜一招半式,小人赢得侥幸,赢得无耻,大人虽输犹赢啊!”那个啊字宛如尖叫,江充听了自是哈哈大笑,提声再问:“好!你既然赢得了我,现下却为何跪在地下,求我饶命

你倒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嚅嚅嚿嚿,把实情说了出来:“成者为王,败者求饶,您是当朝太师,小人只是个无名小卒,当然要请您饶命了。”江充笑道:“说得好,可你说!你既然武功胜过我,拳脚强过我,为何是我当这个太师,不是你这小子”

那人尴尬地道:“皇上……皇上和您投缘,所以……所以您是太师,小人是奴才……”

江充气得炸了,重重一耳光抽去,怒喝道:“投缘投你妈的屁缘!当年爷爷初入京城,皇上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闲王,哪里是当今天子他和我投缘有什么用操!老子同你妈投缘!”那人滚跌在地,吓得全身发抖,颤声道:“江大人,我娘七十好几,您要与她投缘,那是晚了些……”

江充狂叫一声,一脚踢出,将那人踹下水去。他怒气未消,抽刀指向众人,怒道:“说!你们全给我说!为何我是太师,你们全是奴才说!”他举刀指着一人,冷冷瞪去,那人全身发软,慌道:“大人记性超人,过目不忘,又兼文才出众……”话声未毕,江充已是大怒:“放屁!我连你叫什么名字也记不得我哪来的记性!你这王八敷衍我!”

眼看腰刀砍来,那人惨然一笑,自往船下一跳,便与九幽道人游成一列。

扑通扑通,河面上满是厂卫高手,时蔚为奇观。江充兀自不歇,犹在怒喝:“回答我!为何我是太师,你们个个本领高过我,却全是奴才回答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