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三卷第九章上将(1 / 2)

作品:《英雄志

雨声渐渐缓歇,已是黎明时分了。

从树颠望去,天际朝霞隐隐将起,辉映着晨星晓月,嵩山晨光,美得让人屏息。

四下宁静平和,远方虫鸣隐隐,这是一个仲夏清早。

“大家快!快!快!”

黎明清晨,四下祥和,声声叫唤喊破了宁静,转过头去,只见树下奔来大批僧人,围拢着大树,喊叫道:“方丈!咱们找到了!这孩子就在树上!”

树底下奔来好多的和尚,为首的那人面目苍老,好似有几百岁了,身边还围着几十名僧人,人人指着树顶高声叫喊,一名和尚身形壮硕,约莫二十来岁,只听他喝道:“小朋友,你快快下来!这里就是你家,没人会打你的!”

那和尚喊了半天,眼看没有动静,他啧了一声,颇见不耐,立时便要往上攀爬。忽在此时,众僧高声惊叫:“灵真快别爬了!他要掉下来啦!”

那壮硕和尚闻言一愣,急忙止步,一名面貌慈和的僧人走到树下,张开双臂,温言道:“好孩子别要害怕,乖乖下来,让灵音师兄陪着你,好么”

那僧人好生慈祥,让人觉得可以依靠……只是他身边的那些和尚好生可怕,个个横眉竖眼,都不像好人……

还是这里好,又温暖、又安静……

转过头去,旭日东升,晨光中一片静谧,只有这里是平安的,高高的树颠上,没有人会打他,只有满天星辰会陪伴他,照顾他……

一声叹息响起,身边多了一个人。伴随着一声尖叫,眼前景象晃动不休,身子已然坠下树去。

忽然之间,身子凝住了,霎时又坐回了树梢。

好奇妙啊……这人会变法术

侧头望着那人,这人是个老和尚,他的模样好枯瘦,不知有多老了。他的眼神好温暖,不像是树下那些和尚,反像是大殿上佛像的眼神,暗暗的,热热的,让人想多看一眼。

正想间,手上多了一枚松子糖。

老僧的神情很祥和,他俯首微笑:“孩子,吃吧。”

“我为什么要吃”稚气的声音响起,说出今生在少林寺的第一句话。

“吃下它,你就会长大。”老僧来回摸着头顶,温温热热的:“长大了,就没人敢打你,你就不会再哭了。”

“不会哭了”

“对。不会哭了。”

嘴里出现了甘甜滋味,松子糖入口即化,满口清香。

“喜欢这个滋味么”僧人摸着孩子的头,笑问道:“长大的滋味”

“师父,我喜欢。”

低沉的声音响起,漫天朝阳中,树顶上站着一名男子,这人腰悬长剑,俊美的面上满布晨光。

此刻,人生即将逆转。伴随这个决定,天地气运也将逆转。这一刻,是生死的一刻。

光阴寸寸流逝,走到了这步,再无反悔的机缘了。哪怕再为难、再痛苦,他也必须做出决定。

他紧握长剑,回首望着脚下的达摩院,脸上现出了坚决的神情。

“师父,我答应你,我不会再落一滴泪。”

他深深吸了口气,把长剑拔了出来,转身面对达摩院,口唇轻动:“只因我是一块钢。”

钢!

是不流泪的!

眼看石刚将死,方子敬陡然现身出来,将老友的性命救下。他望向灵智,微笑道:“方丈好厉害的禁传神功,得理不饶人啊”这人无愧是剑王,甫一出手,便让场内情势逆转,看他左手按在石刚的肩上,右手架住灵智的双掌,已然接下两边全力施为的绝招。

此时局面间不容缓,双方内力更是雄浑强猛,只是方子敬神态潇洒,虽在两大高手的夹击下,仍是气定神闲,彷佛行有余力。少林众僧皆是高手,把他的模样看在眼里,已知他出手时机拿捏极准。灵智与石刚激战之下,气力相互抵消,方子敬恰在相抵时刻出手相隔,神情自是轻松如意。

方子敬将石刚微微推开,霎时发动了阴阳六经的内力,这力道如同百川汇海,又似天雷霹雳,登将灵智压得退开一步,方子敬向前一步,微笑道:“方丈不是喜欢劝降么怎么不开口了,干脆连方子敬一起收服了,那不挺好么”灵智先前虽在激战间,依然谈说自若,但此刻给方子敬的霸气内功压制,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眼看剑王武功大开大阖,见识更是卓越非常,场边众人都是为之一震。灵音、灵真等人更是暗暗叹息,心中都想:“此人忽尔到来,胜负真可难说了。”

论内力深厚,方子敬实为怒苍第一,仅爱徒秦仲海一人可望其项背。论招式精妙,方子敬仍为山寨第一,除石刚、陆孤瞻等寥寥数人外,再无人能与并论。再论练武悟性,此间除开青衣秀士,阖山并无第三人足与相比。

猛力、狠辣、精招、绝智,“九州剑王”一人出手,威同众家合力,兼秦仲海之猛力、石刚之狠辣、陆孤瞻之精招、青衣秀士之绝智,力大无穷却又机巧多变,再加招式精妙、心狠手辣,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实乃天地间最为可怕的对手,方子敬若要全力拼斗,连秦霸先、宁不凡也要忌惮三分,何况其它

方子敬救下石刚的性命,便向满场众人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间撤下双手,任凭灵智回力收招。场边众人震于他的绝顶武功,竟无一人说话。高天威、宋公迈最怕此人,此刻更是面如死灰,神情大不自在。

灵智身居方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见了方子敬到来,也只缓缓退开一步,合十道:“方施主驾临,老衲不曾远迎,当真失敬。”方子敬微微一笑,稽首道:“方丈不必客气。”他转头看向石刚,见他全身鲜血,却仍是满脸杀气,便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石刚比武时向来不喜旁人插手,当年在西域便曾因薛奴儿一个多手,他便放过罗摩什不杀,此刻被方子敬公然打扰,要他如何放得下面子他一声闷哼,厉声道:“我与少林方丈生死相搏,你怎地过来打岔莫非看我不起么”

方子敬淡淡地道:“赢了面子,输了性命,那里值得”

石刚吐出血来,喝道:“死得其所,心之所安,性命何足道哉!”

方子敬哈哈一笑,伸手朝怒苍众人指了指,道:“别说这些了,看看他们。”

石刚捂住胸口,回身转头,只见秦仲海虎目泛红,常雪恨、解滔满面泪水,其余老将无不满面关切。方子敬将他搂住了,温言道:“什么叫做死得其所你今日死得不明不白,你带来的几万番军听谁号令现下朝廷兵马包围山寨弟兄,少了你的人马,咱们怎么抵挡人家你自己死便死了,却要连累满山弟兄一块儿死,你要拿什么去见秦霸先”

方子敬接连几个题目问下,却要石刚如何回答他醒起自己肩担之重,全身冷汗涔涔落下,寻思道:“他说得不错。当今山寨初举,我那些子弟军只听我一人号令,我若战死此处,他们未必肯听少主调派。石刚啊石刚,你这把年纪了,行事怎还如此浮躁”

心念于此,已有悔悟,当下长叹一声,道:“方兄教训的是,石刚知道错了。”

众人见方子敬几句话之间,居然说服了桀傲不驯的石刚,都是大为佩服,看来这“九州剑王”确足与秦霸先平等论交,绝非寻常山寨人物可比。

二人说话间,这厢灵真已跳了出来,只听他戟指叫骂道:“你们两个打一个,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可说个明白,这场胜负如何算法”

常雪恨扭着一张嘴,回骂道:“他妈的!你家老秃驴没死,我家大将军也活着,当然是平手了!你是瞎了么”灵真怒喝道:“满嘴胡言!无耻卑鄙!”

常雪恨还待叫骂,青衣秀士却止住了他,淡淡地道:“方老师插手比试,我方说来理亏,这场算我们输了。”少林僧众听他自承败北,这才止歇骂声,方子敬转过头去,向石刚微微一笑,道:“都怪老夫不好,方才技痒难搔,多出了一手,却害你输了这场。”说着向他做了一揖,聊表歉意。

其实场边高手心知肚明,这场比试若无方子敬插手,石刚早已死于灵智手下,但方子敬为了顾及石刚的脸面,便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言明自己违规之故,方致石刚败北,用心自在为弟兄遮掩。

石刚惨败灵智之手,说来也没什么可耻,这方丈贵为天下第一门派的掌门,便与天绝僧相抗,他也不见败,石刚输在此人手里,可说虽败犹荣。陆孤瞻知道老友生性高傲,又兼身上内伤,自须早些调养,便使了个眼色,让解滔、常雪恨将他扶下来了。

灵智并非气量狭窄之人,听得对方自承败北,也不多加一辞评论,合十便道:“承蒙贵山相让,现下双方一胜一负,结果尚未分晓。依着两边约定,这便开始第三场比斗吧!”

方子敬微微一笑,向青衣秀士等人招手示意,道:“人家找了天绝出场,这场便由老方出马应战,大伙儿可有异议”怒苍众人闻言,登时轰然叫好,李铁衫更是纵声大喊:“多年不见剑王出手,今日咱们擦亮眼睛,正要好好见识一下!”

此时三战两胜,双方各得一败,眼下第三场便要开打,怒苍山第一号高手“九州剑王”方子敬已然赶到,自是冲着天绝僧而来。方今武林四大宗师中,宁不凡退隐,卓凌昭身亡,只余方子敬与天绝僧犹在江湖行走。这两人互为多年死敌,几十年下来彼此相互较量,互有胜负,看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方子敬见山寨弟兄别无异议,便自哈哈一笑,他迈步行向达摩院,拱手叫阵道:“天绝老僧,方子敬过来领教你的“天诀”,大家都等着看,你快出来相见吧!”

方子敬喊了半晌,不见有人出来,他心下微感纳闷,咳了一声,便要反身询问方丈,忽听达摩院中传来脚步声响,这声音一沉一沉,步步低缓,众人心下暗自忌惮,暗忖道:“这天绝僧终于要现身了!”卢云、伍定远屏气凝神,秦仲海、青衣秀士掌心出汗,高天威、宋公迈心存惧意,众人都在等着山神现身。

当年华山一场决战,“天下第一”与“昆仑剑神”激斗千招,惊动五湖四海。此战方子敬与天绝僧决一死战,凶险处绝不稍逊华山之会,料来此战定将轰传天下。

脚步声慢慢缓歇,照壁后转出了一人,场中众人见了他的面貌,忍不住同露惊愕。

这人肤色白皙,长眉俊目,却是一名俊美青年。

少林寺不是横眉竖眼的光头,便是道貌岸然的秃驴,谁知此刻居然出了这等俊美男子常雪恨哈哈大笑:“他妈的,天绝僧什么时候返老还童,变成一只小白兔了”解滔咳了一声,低声道:“快别胡说了。这人是秦将军的旧日同僚,当今朝廷中军主帅杨肃观,乃是天绝僧的关门弟子。”

常雪恨哦了一声,颔首道:“文杨武秦,那个杨字指的便是他么”

解滔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场中众人屏气凝神,都在等着杨肃观说话。

杨肃观身为少林俗家弟子,难得返寺,自然深居简出,看他腰悬长剑,身穿粗布长袍,只是他容貌着实清秀,衣衫虽不醒目,却更显得出尘之气。杨肃观向方子敬微微躬身,合十道:“晚辈杨肃观,见过前辈。”

杨肃观虽是朝廷大军主将,但在武林较量之前,也不过是少林寺的低辈弟子,如何入得“剑王”眼里方子敬斜睨杨肃观一眼,冷冷地道:“小朋友,你回去禀报师父,就说老方在这儿等着,请他快些出来较量。”

杨肃观听了这话,却是微微摇头,躬身答道:“不敢有瞒方老师。在下已奉家师之命,特来迎战强敌。”

方子敬听了这话,忍不住咦了一声,双眉挺起,道:“你想和我过招”

杨肃观躬身道:“不敢。只是晚辈奉家师之命,前来抵挡第三战强敌,贵山不论是谁出马,在下都需一决胜负。”

此言一出,敌我双方无不吃惊,杨肃观武功如何,众人自是熟知,他昔日与昆仑山激战,曾给卓凌昭轻轻巧巧地破去“涅盘往生”,武功大为不如,再看他年前走访西疆,更被郝震湘打得破屋飞出,此刻面对的强敌乃是号称“剑王”的方子敬,这人武功之高,绝不在宁不凡、卓凌昭之下,杨肃观狂言挑战,莫非失心疯了不成

杨肃观这话既已出口,那是绝无转圜余地,少林僧众自是为之耸动,灵智、灵音等僧都有不解之情。卢云、伍定远二人向与杨肃观相熟,听得对答,更是满面惊诧,良久说不出话来。杨肃观浑不在意,转头望向怒苍众人,道:“方丈之前与诸位约定三战人选,此刻在下身替家师,不免违背承诺,诸位可有异议”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去了个大高手,来了个小白痴,咱们敲锣打鼓都来不及,哪有什么异议方老师快快下场,咱们今日有兔子肉吃啦!”

听得杨肃观狂言放话,方子敬却是哼了一声,双目森然斜起,低声道:“小子,你师父鬼鬼祟祟,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杨肃观合十道:“方老师放心,葫芦里的不是毒药,而是解药。大家尽管放心吃。”方子敬听了这话,却是冷冷一笑,道:“你听了,怒苍山开大门走大路,不扯朝廷烂污,我奉劝你一句,莫把我徒弟卷进去。”

杨肃观双手一摊,故作茫然道:“方老师的话儿好难懂。您究竟愿否下场教训在下”

方子敬听他说得轻松,反而犹疑起来。他自恃宗师身分,如何能与晚辈过招此战胜之不武,败了无地自容,以他剑王的地位,又何必糟蹋气力来打这一仗再看天绝僧的用心,更是让人不解,一时沉吟不止,难以决断。

陆孤瞻虽不解他二人的对答,但心下暗暗猜测,也知方子敬无意下场。他斜目过去,转看杨肃观,只见这人眼神闪烁,似有无穷心机。江湖传言这位兵部郎中诡计多端,看他这幅模样,一会儿八成要靠晚辈身分装死卖乖,倘若再以厉害口才僵住剑王,说不定能让这小子拖成平手。陆孤瞻智计百出,自要提防这等下流伎俩,他束装入场,朗声道:“不劳剑王出马,这碗饭我来吃。”

杨肃观年岁虽轻,江湖辈分却高,说来与灵智、灵定同辈,陆孤瞻若要与之动手,并无欺压之处,不似方子敬那般树大招风,易惹争端。何况两人曾在神鬼亭交过手,陆孤瞻对杨肃观的心性习性自是熟稔,当下便有意下场惩戒此人。

灵智见陆孤瞻出场,心中暗叫不妙,这陆爷武功之强,绝不在石刚之下,两人便要约定百招内取胜,也无不可。强弱太过悬殊,灵智担忧之下,撇眼便朝杨肃观望去,却见这位师弟满面怡然,似乎不感忧心。灵智不知高低,更不解天绝僧的用意,他咳了一声,摇头道:“不如这样,灵音师弟,请你去接陆施主的高招。”

灵音乃是四大金刚之一,武功根柢虽不及天绝、灵智那般功夫,却也是江湖上难得的高手,尤其练就“底栗车四绝手”这门禁传奇功后,这个把月来武功突飞猛进,说不定能克制陆孤瞻的鞭法也未可知。

灵音听得方丈叫唤,立时便要入场,却听一人笑道:“大家别急,先请退下去。我们这儿有位英雄要上场。”众人回头急看,来人却是青衣秀士。

陆孤瞻笑道:“军师也想玩这一场么”青衣秀士微笑摇头,道:“陆爷怎地这般说话灵音大师也好,你陆爷也罢,都不该打这场仗。”陆孤瞻沉吟道:“军师的意思是……”

青衣秀士笑道:“杨郎中代替天绝师傅出战,那是孝顺师父的意思,让人好生钦羡。只是咱们方老师传道授业,威震四海,难道没有徒弟么”他走入场中,轻推秦仲海背脊,道:“秦将军,人家扬郎中是天绝僧的徒弟,你则是方老师的爱徒,咱们第三场便请你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