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番外·狄德诺人鱼(九)(2 / 2)

作品:《【西幻】第十二夜(H)

附近的某处突然传来轰隆巨响,西德尼转过头,在朦胧水雾中看到一副巨大的骸骨从歌剧院底部钻出,嶙峋的背脊骨掀倒整个剧院。

……不要。西德尼张了这嘴,喉间挤不出一丝声音。紧接着骸骨的一只枯掌就按进她面前的河道,碾碎无数只弯如弦月、小巧优美的船。相隔不到十米,河水溅了她一身,她捂住湿漉漉的脸,想抹去水珠,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沉默地沿着河道行走,无数骨鲸如流星直坠大地。她看见十字路口起了火,火灾中心隐约站着人。

是伊格尼兹。

他安静地站在无数红芒与烧透的轻絮状灰烬里,繁重的长袍在地上积成丘,流成河。庞大的巨人骷髅匍匐在他身后,灿烂将融的银发无序地漂浮,垂落在骷髅那一根根不同的骨骼上,有如被岩石分流浇泄的山间瀑布。

足以让空气扭曲膨胀的高温在他脸孔上烘出红晕。眼底晦明难辨。

“伊格尼兹……?”

话到嘴边突然失去了自信。

是他吗?

他笑了笑,像是宽慰,像是松了口气。

无数句话在脑子里纠缠不清——亚尔弗城主语重心长的叮嘱,伊格尼兹在河边对她说的“不管是面包屑还是碎石子,你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痕迹”。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缇利尔河水中情人的吻。

——“找到你了。”

番外狄德诺人鱼(十一)【西幻】第十二夜(h中篇集)(二分音)|popo原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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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狄德诺人鱼(十一)

糖果城堡

“喜欢这个吗?”

“不喜欢?”

“那这个呢?”

望台上,黑发的观星者将年幼的孩子抱在怀里,宽大的衣袍为她遮挡凛冽的夜风。水晶球安静漂浮在半空,咒文闪烁着将它环绕。承接如瀑如缎的星空、投影大地与万物,俯瞰众生。

塞西尔多朝哪儿看了一眼,林德便把那儿从投影中挑选出来呈现在她眼前。曾经他借助水晶球阅读星轨变幻牵引出的晦涩信息、调控日出日落与云聚雾散、传达带有不同征兆的神谕。现在他借助它找寻世界上各种绮丽雄伟的景色,让塞西尔能目睹外界的一切。

塞西尔对一切未知都充满好奇,从他怀里跳出去,兴致勃勃地围着水晶球转圈,脸上的苍白和郁郁寡欢终于褪去一点。

不过小孩子的兴趣总是转移得很快。她下一刻又被不远处缇利尔城点起的万盏星灯吸引了,踮着脚扒住围杆,问到:“那里在干什么?”

“在举行庆典,”林德揉着她的金发,“穿上奇装异服,戴上各式面具,以相同而平等的身份共同享受节日的快乐。”

塞西尔好奇地问:“为什么戴上面具就平等了呢?”

“自然赋予众生平等的灵。”林德教导她,声音低缓,“虽有差异,但不存在高下之分。隐藏起外形只通过神和智慧交流,将会体验到难得的乐趣。”

“要怎么隐藏?”塞西尔迷惑地摸着自己稚嫩的犄角和尾巴,“我知道我有角和尾巴,但你没有。我是龙你是人,不同就是不同啊。我的灵也不是神给的……”

林德重新将她抱入怀中,轻叹声融进风里。幼龙在这些方面有着顽固的自我认知,很难将她往更亲世更包容的方向引导。

不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隆声,林德抬起眼,入目是无数的骸骨。水城的上空已被骨鲸遮盖,它们如活着一般自由游移,发出悠长的鸣叫,迫不及待要吞噬这座灵的城。鳞次栉比的建筑在尾骨带起的流云薄雾中岌岌可危,接近沙子积起的塔。

塞西尔好奇极了:“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林德起水晶球,抱着她走下望台,“去睡觉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没有进行任何交流。

语言的,肢体的,全都没有。

返回龙堡的路因而显得漫长,无数亡灵与枯骨蹒跚跟从着,骨骼摩擦岩石与草丛点起一串木炭在壁炉中灼烧殆尽的噼啪声。终于有骸骨疲惫地瘫倒而下,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巨鲸落了,巨人倒了,他们走过的路上无数尸骸匍匐在地构成一幅奇异的朝圣图。西德尼回过头,又觉得缥缈夜雾中弯折扭曲的断骨像极了被圣子践踏在脚下的无数呐喊。

西德尼望了眼伊格尼兹。

伊格尼兹摧毁那座城市,就像修剪花树一般平静自然。亚尔弗城主的话让西德尼以为伊格尼兹这么做只是为了满足报复欲和毁灭欲,可半灵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过激的欲望或感情倾向。

——但是。

——原本她做好了计划。

节日第二天,去叹息桥和大运河,听说黄昏时那里的落日余晖美丽极了。节日第三天,去观赏特别的吹制玻璃表演,到了晚上则有绚丽的烟火升上天空。

——都在顷刻间覆灭了。

回到龙堡,走进房门之前,西德尼默不作声地望着伊格尼兹。

他拍了拍她的肩。她捏住衣角,红着眼圈望他。

可他什么都没说。

西德尼回到房间,准备换了身上那身衣裙,却感觉伊格尼兹碰过的地方有微妙湿意,温热粘腻,像有某种生活在浅海里的软体动物贴了上来。掀开衣服摸了摸,她惊讶地看到满手的血污。

西德尼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跑去敲伊格尼兹的房门。

没人回应。她用力推开房门。

油灯那的一盏暗橘划开黑夜的幕,半灵安静地坐在高背椅上,眼睫盖下,透出几分慵懒疲倦。灯光斜抹过去,晦与明在深邃清晰的五官上渐次交替,他依旧如一幅优美倦懒的古典主义油画。半解的衣袍,与银发一同流入平坦胸膛的血液,让他变成画家笔下被刺杀在卧室里的年轻贵族。

一路上,深色衣袍掩盖了伤口涌出的血。

西德尼终于明白他一直沉默不语的原因,咬着嘴唇从窗帘上扯下一圈布,小心解开伊格尼兹的衣服,想为他止血。可伤口实在太多,魔法隔着衣服直接伤害躯体,几乎都深可见骨,四处汹涌的鲜血她根本照顾不过来。鲜血将绒布彻底浸湿也没有止退的痕迹,西德尼感觉心脏跳动得异常艰难,小声叫了一声:“伊格尼兹?”

伊格尼兹睁开眼。他的人鱼,那一团软软的小东西正面色苍白地缩在他胸口瑟瑟发抖。

他抬起尚还完好的那只手,施展魔法止血,之后手掌垂下来直接按在西德尼后脑上。

“你能处理伤口为什么不尽快?”小人鱼还没从恐惧与急切中缓过来。

伊格尼兹轻揉着她的金发,声音低沉,略微沙哑:“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

大型召唤术施展得太久,神上的极度疲倦比肉体疼痛难忍很多。就在刚才,他面对的敌人是整个灵城,还有无数来自永恒之塔的英法师,他们迫切地希望他能够死去。

“我帮你……包扎一下。”西德尼站起身翻箱倒柜地寻找医疗用品,金发掩面,话语的磕绊声中隐约藏着近似抽泣的轻叹。

柜子里只有装着各种实验试剂的瓶瓶罐罐。西德尼只好接着撕窗帘,准备用最干净的一面为他包扎伤口,回过头却发现伊格尼兹已经施展了治愈术,狰狞裂开在躯体上的缺口缓慢缩,森白的沟壑底翻出新鲜的筋络与充填物。

他将消毒试剂召唤过来,省略了涂抹的过程直接浇下去冲刷伤口,皮肉生长与灼烧的细碎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西德尼捏着布条,不太敢看:“还用包扎吗?”

伊格尼兹点点头,脱下衣服,上身赤裸。小人鱼温暖纤细的手指抚上来,四处游移着擦拭鲜血缠绑绷带,她的眼神天真胆怯,却没有躲闪。伊格尼兹在血液鼓噪中轻声喟叹,这条小人鱼是怎么长大的呢?在族人和所有海洋生物的呵护与眷顾中成长,几乎不会遭受痛苦与伤害。

西德尼小声问他:“你怎么还会治愈术?”

伊格尼兹缓慢点着扶手,嗓子像被火灼烧过一般沙哑:“会一点。”

生存环境比较特殊,总得什么都学一点。

最初的恐惧过去,西德尼开始打量半灵的身躯。平常在床上她总是被他按来按去的,几乎没什么细看的机会。

唔,很结实,不像个法师。清晰坚韧的线条在宽阔平坦的胸膛上略做舒展,一路延伸到修窄的腰部又恰到好处地紧,微微的绷紧与起伏透露出让人心悸的爆发力,令她联想到流动在豹优美皮毛下富有生命力的肌肉。

陈年的伤痕四处覆盖,西德尼试着点了点,五指立刻被他用手掌紧捏住。

“那里怎么了?”她盯着他左肩上最狞然的那块疤。

伊格尼兹爱怜地摸着她的脑袋,回答:“那里曾经有个不好看的烙印。”

“然后呢?”

男人的笑声又沉又哑:“我把它割了。”

小人鱼没往下问,沉默着包扎伤口。

轻柔的抚摸让伊格尼兹疲倦感更重,他眯起眼,有点恍惚地回想起有关那个烙印的事。

给货物肩上用火铁烫出烙印,是早些年南方地下妓院常做的事。生下他的女人就在其中一家里从事特殊服务,某次招待一个佣兵团中的灵法师时因疏忽怀孕,混血灵因数量稀少而在妓院或黑市里卖得格外昂贵,妓院主人要求她生下这个值钱的孩子。生产后女人又无可避地拥有了母性,她不忍心让这孩子就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一到合适的年纪就被迫去当童妓。

她借着这点母性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把混血儿偷偷塞进了前往北方灵栖息地的货车里。

女人并不知道,这个混血孩子刚坐上货车就从地板上掰了一块生锈的铁皮,一点点将肩上代表低等奴妓的烙痕给剜去了。

伊格尼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那是他挣脱的第一道枷锁,却不是最后一道,那之后还有更多,当然他会一个个扼碎。野心勃勃的兽从不甘心雌伏,只要他的爪子还在,只要他的利齿还在。时至今日,距离卸下最后一道锁的时刻已经很近了。

“这是什么?”

小人鱼好奇地打量灵的身体,在左手臂上发现了一串接近纹身的字符。

伊格尼兹沉笑了一下,回答:“龙给她的仆人施加的契约。”

西德尼微怔。

虽然早有察觉,但事实清晰呈现在眼前时仍然对她产生了冲击。从被捕捉到现在,她所见所闻的一切疯狂地在脑海里翻腾,龙堡的窗,灰黑地砖,从不熄灭的古老油灯,爬上旋转阶梯的绿藤,森林巨树般沉默的冰霜巨人,入了夜能把人逼疯的死寂与恐怖,还有他们躲在房间里隐秘潮湿的欢爱,缇利尔城街道上难得的放松。她一直以为伊格尼兹和赫蒂一样是压迫侵略者,实际上他也不过是另一个孤独的囚徒。

汉泽尔更先被女巫关进笼子。

他们都被困在这座大得像城堡的糖果屋里了。

西德尼低下头,眼底折射出柔软的波光。

伊格尼兹问她:“饿不饿?”

西德尼点点头。

他打了个响指,无数乌鸫和黑鸦从窗外飞进来,托着食物。

“我真怀疑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西德尼拿起面包,却因喉咙干涩而下不去口。

但胃里实在空得难受,西德尼抿着脱水花瓣般的嘴唇,从储存水晶里找出在缇利尔城买的一大袋糖果,用糖果湿润的甜味来缓解胃里沉重下坠的空虚感

同时被翻出来的还有一本封面装饰美的书。

“买糖送的。”西德尼翻开书,“不过里面是空白的。”

这种空白书伊格尼兹以前听说过,上面施加了神魔法,能将寄送者对接受者的想法和心声以画的形式呈现在书页上,在年轻灵中颇为流行,常用来互诉爱意,被送出去的那刻,空白的书已经变成了绵长隽永的情诗。

西德尼似乎不知道?

伊格尼兹问她:“你不用可以送给我吗?”

“唔,可以。”西德尼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把扉页上的内容填写一下。”

伊格尼兹递给她一支羽毛笔。西德尼将自己的名字填在寄送者那一栏。

“会写我的名字吗?”半灵俯下身,握住她的手。他贴得很近,几乎能让她感受到柔软冰凉的嘴唇在耳尖上掀起的轻微气流,西德尼无端紧张,低头才发现伊格尼兹已经带着她在接受者那一栏写下他的名字,清晰又郑重地,笔尖在末尾晕开潮湿墨点。

他起书。

西德尼手里攥着买来的糖,又一次想起被毁灭的水城,他们漫步过的每个地方,包括缠吻过的歌剧院也都变成废墟,无法补救。

“怎么了?”

“我……”她指着自己,“你亲我一下。”

她这么说时明显底气不足,带着一股惹人恻隐的柔软怯意。嘴唇因嗫嚅而挤成某种柔软的形状,莓红色泽,潋滟水光,都似夏日成熟沁水的娇嫩果实,细腻的唇纹是延伸而出的天然果纤。伊格尼兹没有多少犹豫地揽过她,低头就往她嘴唇上啃。

手掌托住后脑,撷去一个池沼般令人沉溺的深吻。

伊格尼兹亲吻她的金发,呼吸着经她发丝过滤的迷人气息。

西德尼轻喘着,突然感觉手里一凉,有个东西塞了进来。

是缇利尔有名的手工玻璃制品,透明带点海蓝的玻璃被做成礁石上唱歌的人鱼,石面粗糙不平的质感,飞溅的浪花,人鱼扬起的胳膊与纵情歌唱的脸庞都制作得栩栩如生。放在手中就好像捧起了一片波澜大海。

“路过玻璃店看到的,像女孩们会喜欢的东西,”伊格尼兹轻抚她的额头,“水城已经被毁了,把这个当成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等等,”西德尼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路过?来救我时路过的吗?你这怎么听都是偷窃行为吧……”

伊格尼兹无辜地抬起手:“我把钱放在柜台上了。”

“城市都被摧毁了放钱有什么用……”西德尼转过身,金发掩面,嘀嘀咕咕着,“你脑子抽了吧绝对……”

嘀咕声逐渐小下去,水煮沸般的冒泡涟漪声代替它淹过喉口。细碎的哽咽抽气声。

手掌从后方按上脑袋。

“不喜欢吗?”

西德尼握着小小的玻璃雕像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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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狄德诺人鱼(十二)

发情期

那天晚上西德尼没有回自己房间。

她枕着伊格尼兹身上那股凛冽干冷的气息入睡。作为一个黑法师,伊格尼兹此前很少跟人这样频繁地接触,他炼金室里的助手是会动的骷髅和乌鸫鸟,他整日面对着冰结僵硬的尸体,无暇的纯色中夹杂一丝属于死亡的微妙不详。

西德尼做了一个和骷髅有关的梦。

家具们都活了过来,吹奏乐器,炼金实验器失重地漂浮,魔法咒语溜出书稿变成一群翩翩飞舞的萤火虫,扑克牌长成半人高的士兵,拿着武器有序地排兵布阵。书架倒下来成了台阶,伊格尼兹一级级安静地走上来,他穿了华服,扎起长发,让人移不开视线。

西德尼自觉地站起身。

伊格尼兹越过她,揽住一副斜倚在角落的骷髅,将一枝盛放的红玫瑰斜插进它颈骨和胸骨交错出的缝隙里,怀抱着它进入光怪陆离的舞池。戴手套的手掌轻柔地托起它的指骨,目光一如初春即将融化的冬雪那样温柔绵长。

所有家具都兴奋起来,奏着乐曲跳起舞来,书稿四处飞旋,上演一场狂欢。

直接把西德尼给吓醒了。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打算把她抓进怀里索取早安吻的灵扑空了,索性懒懒地垂下眼睫观赏她初醒时衣衫不整的模样。

西德尼踩着软绵绵的地毯,在朦胧羞怯的阳光中舒展四肢,摆出几个简单的舞蹈动作。薄薄的睡衣软搭在身上,随动作滑动变化遮掩玲珑线条。

“我做了个梦,”西德尼停下来,余怒未消,指着伊格尼兹,“我就坐在那里,你却跑去找一副骨头架子跳舞。”

“……”伊格尼兹沉默了片刻,“那只是个梦。”

西德尼当然不满意这个回答,气鼓鼓地坐到一边去了。伊格尼兹了解这条小人鱼,她怒气的成分含量中有多少是货真价实又有多少是佯装而出的他能分辨出,不过这个时候配合她的表演显然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走过去,双手撑在桌面上,胸膛俯下,从后上方圈住西德尼,以诱哄的语气低声告诉她,此后一定只邀请她当舞伴。话音刚落,他就满意地欣赏到了小人鱼从耳根一直燎烧到颈弯的绯红。

于是,在这个明亮的清晨,人鱼从灵那里得到一份纵伸至未来的漫长许诺。

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虽然几乎一直待在一起,他们通常只在晚上做爱。垂下帷幔,床头点起油灯,在暧昧潮湿的夜里占据一块无人知晓的秘地尽情享受。

夜雀停在窗外的绿藤上短促鸣叫,又一翘尾巴飞走了,黑褐羽绒四散飘落,窗内隐秘的水声和压抑的低喘一直响着,还有猫儿一样时细时软隐含啜泣的呻吟。油灯安静亮着光,将这一切炙烤得干燥发烫,轻舔一口舌尖酥麻。

西德尼觉得跟伊格尼兹维持这种关系的同时,自己的接受尺度一直被迫在往宽拓,沙发,书桌,窗边,实验台,都是因为她一步步的退让沦陷掉的疆土。最后她把餐桌划为了最后的底线,绝不允许一丝一毫的逾越。

白天林德给塞西尔讲课时西德尼也会凑过去听听。幼龙学知识学得很快,但只挑自己感兴趣的听,遇到没兴趣的就会走神——或漫不经心趴在桌子上。这时林德通常会用教棍轻敲塞西尔的手指,她立刻就乖了,规规矩矩地坐直身子,连尾巴也小心盘在凳子上。

林德教课时简直严苛得让人生畏。

不过很快西德尼就发现这只是因为自己在场。有几次她刚一离开,幼龙就很自然地爬到林德膝上,靠着他的手臂蹭了蹭,活像一只刚睡醒求爱抚的猫。

西德尼知趣地不再去旁听了。

赫蒂苏醒的次数比以前更频繁,伊格尼兹需要服侍她的时间也更长,有时几乎半天都在厨房里处理食材制作餐点,西德尼想帮忙,被他拒绝了。他不希望西德尼目睹那样的场景。

——肢体被拆分,筋络被剔去,血液被放干,皮肉被切割。躺在刀下的每一份食材都是人形生物,伊格尼兹这么做时有点恍惚,如果他失败了,是否也会变成这样?成为任人宰割、没有人格和生命可言的东西,一部分被刀剜下被龙咀嚼入口,另一部分变成一摊由骨头和腐肉组成的东西,被老鼠啃食,最终枯萎风化。

一堆可悲的垃圾。

他不会。他从来没有退路,失败一次就是万劫不复,他知道自己能够赢下每一局。

所以最近他加快了计划的实施,将配置好的药剂一支支打入赫蒂的奴仆——巨人,矮妖,地,翼龙的心脏里,牢牢控制住它们。

最后,还有西德尼。

伊格尼兹在最初捕捉人鱼时就构建起了这样一个计划——让赫蒂吃下怀孕身含剧毒的人鱼,以此提高刺杀的成功率。西德尼的出现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一切都得重新部署。

——“你给我带来的都是坏事呢。”

半灵揉揉额头,抚摸桌上那座小小的玻璃人鱼像,和送给西德尼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没办法……”

他在缭绕的水雾中自嘲地嗤笑,尾音又低又哑。

是他尝到一点甜头就想要更多,以致贪得无厌。

人鱼是海洋生物,最终还是离不开大海。西德尼在陆地上待了太久,神开始陷入疲倦状态,睡眠时间更加的长,时不时就像冬眠的松鼠一样藏在花园的藤架下悄悄入睡。

伊格尼兹意识到必须让她回一次大海了。他诱哄着西德尼送他的那本空白书中有很多页描绘着落日黄昏,摸清了小人鱼的喜好后,他在某个傍晚陪同她前往海边。

小人鱼一入海立刻就来神了,沐浴海水的双腿合拢变回鱼尾,柔软灵活地摆着。波澜海水被抚弄着,像猫一样乖顺下来,温柔地将这尾本就属于大海的人鱼送回她的故里。偶尔回头望他一眼,余晖落入澄澈的眼眸,在那一片独属天空和大海的颜色中沉淀出温柔独特的瑰蓝。

伊格尼兹沉默地站在海风里,心脏一点点变化着,柔软得不像话。那可能是他见过最美丽的风景。

海上日落是那样的雄伟绮丽,橙红色的落日切进海与天的交界,霎那间温暖的光晕张手将海平线包裹。每一道荡漾的微波都镀上暗金,每一块厚重的云埃都染透晕黄。到了远处余晖无法触及的暗蓝天空,又是冰山与火焰的交织共生。天地裂成了两半,万物众生静静观赏这场相斥又相怜的浓烈纠缠。

万千海鸟飞缀天幕。

小人鱼渐行渐远,变成隐约的点。伊格尼兹的心跳朝着紊乱发展,几乎要失控地进入大海将她找回。她不再回头,仿佛就要径直穿越那极远处的灿烂日晕,到达一个流淌着蜜糖与金子的地方,他这种罪恶污秽之徒毕生不能触及的迦南地。

——他就要失去她了。

可小人鱼转了一圈,又开始返回。

伊格尼兹静立在原地。

她冲出水面,手上还抓了一把漂亮的贝壳。

小人鱼得意扬扬地向他展示自己的获,伊格尼兹回以略带疲倦的微笑,心跳一点点回归到正常节奏。

她没有走。

他的人鱼,他的罪恶,他的灵与光。

他们一直待到了晚上,西德尼还见到了自己的人鱼同伴。她们正因为西德尼的突然失踪而心焦不已,寻找十几天无果后又陷入沉痛的悲伤,现在见她完好无损,身后还站了一个年轻貌美的灵男性,纷纷露出了然之色。

——以及十几天来的担心忧虑全被辜负了的愤慨。

“也就是说你是上岸找男人去了?”

“还被迷得十几天不回家。”

“你不会把自己弄得跟什么人结婚了吧?”

“没有——”西德尼恼怒地否定,被囚禁在龙堡的事不能透露,她辩解起来多少有点词穷,“我怎么可能——跟陆地上那些肮脏生物结婚是人鱼之耻,我才不会……”

“那你后面那个是?”

西德尼心虚地望了一眼伊格尼兹,小声回答:“暂时的性伴侣。”

“既然这样那就赶紧回来吧,祖母们都快担心死了。”

西德尼语塞:“不行,我……暂时不能回去。”

“哦,西德尼,我知道你舍不得那个漂亮的情夫。”

“天,怎么会有你这种色迷心窍的蠢人鱼。”

“在海里时就连歌都唱不顺溜。”

“就知道跟着海豚鲸鱼到处乱窜。”

“你下面那条尾巴是海牛的尾巴吗?”

西德尼根本说不过她们一群人,气得不行,最后海里的人鱼们凑在一起商量好了,纷纷开始朝她撩水珠:“走走走,不想看见你这条丢脸的鱼。”

她们走后,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伊格尼兹揉了揉她的金发,如绅士一般温柔地微笑着:“西德尼,我很高兴你能向你的朋友介绍我,不过,介绍内容中存在一些误解与偏差就不合适了。”

西德尼:“……”

于是那天晚上西德尼为自己的胡说八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接下来几天里,赫蒂一直沉睡着,龙堡四周安静得连岩浆也停止了沉闷的嘶吼。

伊格尼兹有更多的时间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他将西德尼送他的那本无字情书从头翻到尾,筛选出她最心爱的事物记录下来。

龙堡的四季时序是错乱变化的,只因这里是龙的领土,上帝订下的万物法则在这里并不适用。于是在某个空气干爽,夏堇吐蕊的初夏之夜,西德尼被幼龙蒙上眼罩送到礼堂,她一进去幼龙就跑掉了。

摸索着眼罩,将其摘下,她无法不惊讶。

这里几乎是用她最喜爱的东西装饰成的——美各异的贝壳,光泽莹润的珍珠,各色糖果与奶油蛋糕。高吊起的穹顶投下蔚蓝的涟漪波光,将整个大殿包容地覆盖。光里游弋着深海的鱼群,微微散发柔光的水母,蓝鲸游过携去一部分湛蓝光影。最上头的玻璃穹顶一圈圈荡漾着光晕,阳光透过海水层层传递。

仿佛她真的随礼堂一起沉入静谧无边的海底。

鱼群游过,后面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是伊格尼兹。他穿着华服,扎起长发,目光一如初春即将融化的冬雪那样温柔绵长。这次他不偏不倚,正对着她走来,微笑着朝她做出邀请。

是梦。

西德尼被他带进怀里时还在迷迷糊糊地想。

绝对是梦。

没有舞曲。头顶富有节奏的潮涨潮落声,座头鲸温柔悠长的鸣叫,海豚高而尖细的叫声,难道合成的不是一首最合适的舞曲?没有灯光,漂浮的水母和灵活游动的发光小鱼难道不是最好的光源?起舞时裙摆和鞋底划过大理地砖,沙沙细响蹭得人心痒。

西德尼却越发紧张,好像海底火山爆发把海水都煮沸了似的,身体燥热得厉害,与伊格尼兹接触的地方更是要烧起来一样。她不敢抬头跟他对视,视线只能慌乱地在他胸口乱划,活像一条被渔网和鱼叉逼得狼狈窜游的鱼。

一个回旋步,西德尼没反应过来,脸颊撞上他胸口的玫瑰,顿时像被火炭烫了一样战栗起来,逃匿的小鱼最终还是被铁叉刺穿了身体。

“我……”

西德尼茫然失措。不止燥热,胸尖鼓鼓胀胀的,顶端清晰感觉到布料柔软的摩擦。下身还渗出温热的湿意,酥酥麻麻的微弱电流到处爬,她红着脸合紧腿,也不过是从湿软隐秘的深处榨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快感而已。

一舞终了,西德尼几乎要软倒在地板上。

伊格尼兹适时揽紧她。

“我这是怎么了?”小人鱼茫然摸着燥热的双颊。

“没什么,”伊格尼兹倒是很冷静,“应该是你的发情期来了。”

“??什么?发情期?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