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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锦衣夜行

儿把门。

为何这般神秘连郑和都不是十分清楚,唯一的知情者只有夏浔一人,站在门口,听着梵唱声起,他的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距皇帝如千万里之遥的世人,依着自己的好恶,大肆渲染的朱棣,要么是英明神武文治武功俱臻大成的天子,要么是残暴不仁杀戮成性的暴君要么是昏庸无道贪滛好色的变态,可是谁能真正一窥这位皇帝的颜色,谁能真正的了解他这个人

他有令人诟病的一面也有令人称道的一面,他雄才大略,堪比秦皇汉武,远迈唐宗宋祖。他派人七下西洋,亲率大军五征漠北,他疏通了大运河,贯通南北大动脉,对经济的推动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征服了东北西南安南;他修纂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永乐大典;他确立内阁,影响了全世界的政治体制。

当有些人一叶遮目,只知道津津乐道于朱棣初登基时对政治对手的短暂清洗,并在杀人手段杀人规模女人和妓院这些话题上绞尽脑汁的大肆渲染不断夸张,以满足他的猎奇心理时,可曾有人注意到,朱棣五征蒙古七下西洋疏通大运河建造北京对东北西北安南海洋各个方面军事政治上的卓越成就

可有人想到,这些浩大的工程和军事行动,任何一样单独拿出来,对此前的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极大的负担,甚而可能因此亡国,而这么多事情集永乐一朝完成,却没有给国家造成沉重的经济负担,这背后所喻示的他在经济建设方面的强大能力

没有

洪武三十年陕西白莲教高福兴王金刚奴起义,参与之众十余万,派开国大将长兴侯耿炳文率数万精兵镇压,鏖战一年,余战十余年,却知者寥寥;然而仅仅发生于山东一府部分地区,参与者不过万余人主要依靠山东地方军队镇压,从起事到被剿灭不过两个月的白莲教唐赛儿起义,却被大书得书,由此抹杀了永乐二十二年间创下的无数功绩。

唐太宗比明成祖幸运,那时坚持嫡长正统观念的儒生并不多;那时的大臣没有骂皇帝的嗜好;唐朝之后不是一个自卑的异族统治中原数百年之久,从而有机会去不断的篡改历史。历史对朱棣,不公平

站在殿外,夏浔浮想联翩,他忽然觉得,这个迫于舆论,只能悄悄躲在这里,默默地向他的生母祭拜忏悔,倾诉他的委屈哀伤和愧疚的永乐大帝,着实的有些可怜。

朱棣出来了,带着一身的檀香。

当他出现在阳光下,他依旧是那个强势霸道的皇帝,一睥一睨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天子的威严。也许他在殿中跪在母亲灵位前焚香祭拜默默祝祷的时候会软弱会悲伤会流泪,但是当他出现在别人眼前时,他只能是天子只能是永乐大帝。

“陪朕走走”

朱棣看了夏浔,就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夏浔随在后面,一君一臣离去,郑和依旧站在那儿,轻轻带上了殿门。

从今天起,这里,只有皇帝一人可以进入。

朱棣站住了,夏浔便也随之站住。

过了一会儿,朱棣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夏浔,缓缓说道:“士弘病故,安南战事,现由沐晟,张辅负责。朕不甚放心,你觉得怎么样”

夏浔早就听到民间传言了,今日皇帝特意召他来见,他就知道不是仅仅陪皇帝祭母那么简单,对这件事也曾认真考虑过,只不过没有想到朱棣如此单刀直入,所以略略有些意外,他怔了怔,才道:“皇上,臣以为,沐晟久镇南疆,熟悉地理,张辅名将之子,当初在军中也曾历经战事,这两员大将又正当壮年,两人相辅相成,安南战事,皇上勿须担忧。”

朱棣笑了一声,只当夏浔也听了传言,而皇上心意未决旨意未下,民间已传言四起,这是为君者的大忌,所以不免惶恐,如今见自己问起,自然不敢毛遂自荐。却不知夏浔说的却是实话,张辅打安南,当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到后来安南人最怕的就是张辅,闻其名而变色。

朱棣便道:“兵者,国之大事,他们的历练还少,而且安南之战,不仅仅是行伍中事,交给他们,朕不是很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为臣者就该为君分忧,皇上已经不放心了,夏浔趁机领命,朱棣必定欣然应允。如果不好毛遂自荐,夏浔也可以顺势说一句:“可以在朝中另择大将,出镇安南”那么朱棣也可以顺势点他为帅。

不过夏浔明知朱棣的暗示,却还是不想顺着他的意思来。夏浔在浙东剿倭也好在辽东经略也罢,其实他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政治前瞻性,在军事上的成功,有取巧的成份。到安南的话,夏浔并不觉得自己能比人家张辅打得更好,就连沐晟,他也远远不如。

这不是夏浔妄自菲薄,而是他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短处,没有人是全才,他更加的不是,打仗是要死人的,如果因为他的指挥不力,造成过多的死亡,哪怕最后依旧取得了胜利,荣耀的是他,谁去怜惜那些失去儿子丈夫父亲的百姓呢如果他比张辅更能打,他可以当仁不让,明明不如人家,何必揽功于己。

因此,夏浔犹豫了一下,依旧坚持道:“皇上,臣与英国公张玉大将军也算是素识,对张辅也了解一些,臣认为,张辅必能不负圣望。成国公病故,张辅暂代征夷大将军一职,为了振奋军心士气,必定有所行动,皇上不妨看一看,说不定张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回来,以向天下证明,他,也是皇上麾下一员名将”

朱棣听了微微有些不悦,只道是夏浔有意婉拒,仔细一想,确也如是。他儿子才刚刚出生,这一去至少又得一两年,他哪舍得走。可是,为人臣者,为君分忧,这点觉悟还没有么“你的岳父和白莲教不清不楚,为了掩饰,你又擅杀朝廷命官,这等重罪,我未做任何处置,你儿子出生后,我破格提拔,恩遇隆重,现在又委你重任,却还要推三阻四”

不过一想到白莲教,朱棣不免就会错了意:“难道正因为此,杨旭才不肯领兵他是为了避朕的疑虑么”

想到这里,朱棣不禁释然,微笑道:“文轩,朕的意思,是叫你去坐镇,叫你去,那就是用人不疑,你无须有什么顾虑。”

他转过身,负起双手,缓缓而行道:“朕叫你去,其实有朕的打算。士弘行前,朕曾诫谕他:毋养乱,毋玩寇,毋毁庐墓,毋害稼穑,毋盗取货财,毋掠人凄女,毋杀戮降附,有一于此,虽有功不宥,尔其慎之罪人既得,即择陈氏子孙之贤者立之,使扶治一方,然后还师。其实于战事之外,这些事你会比士弘处理的更好。不过,当时你经略辽东正在紧要关头,脱不得身。实际上”

朱棣说到这儿,忽又沉吟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夏浔不觉有些奇怪:“皇上吞吞吐吐的,他还有什么不好吩咐的事情么”

朱棣迟疑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转身再度看向夏浔,目光有些灼热起来:“文轩,安南,自秦朝时候起,便是中国故地,唐朝时候,还隶属于安南都护府管辖着,朱温灭唐,中原大乱,安南趁机自立,宋朝无力收复安南,遂任其自立,到元朝时候,战无不胜的蒙古大军却在安南连遭败绩,也不得不止步于彼”

夏浔心中一震,脱口道:“皇上的意思是”

朱棣沉声道:“朕已得到准确消息,安南陈氏,已经灭绝朕出兵安南,讨伐黎氏,兴灭继绝,以尽宗主之责不假。可是陈氏已绝,这安南四十八府州一百八十县,三百余万户,介时,由谁来统治呢唐之亡,交阯沦于蛮夷,迄今四百余年,至是复入版图有望文轩,这开疆裂土之功,你不想要吗”

第729章 一担挑,有分歧

看着夏浔的表情,朱棣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了:“怎么你不认同”

夏浔道:“皇上,臣以为,安南,吞不得”

朱棣眉头微微一锁,随即又倏地一挑,沉声问道:“说出理由”

夏浔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说道:“我大明问难于安南,原本是应安南陈氏之请,而今陈氏已然绝嗣。黎氏冒犯天朝,固然应当出兵惩罚,我们也是以这个大义而出兵的,成国公英国公兵发安南后,先用了攻心计,列举黎氏罪状,散播于安南民众之间,因此大获人心。如果我们出乎反尔,剿灭黎氏之后,就势吞并安南,安南官民会怎么想今日我们的助力,来日将成为我们的强敌”

朱棣展颜道:“呵呵,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这个么,倒不成问题,剿灭黎氏之后,朕自然不可立即在安南复郡县,设流官,朕会运作一番,应安南军民所请,顺理成章地设置郡县,叫安南重归中土”

夏浔道:“如何应安南军民所请”

朱棣哂然道:“安南军民若是铁板一块,众志成城之下,黎氏如何可能取陈氏而代之黎氏可以找得到人拥戴他,难道朕就不能在安南官吏耆老中寻一个人代言,以陈氏绝嗣为由,主动邀我大明在安南恢复郡县,直辖设官么”

夏浔道:“皇上,这只是手段只是一个名,而非人心安南军民百姓岂会因此归服”

夏浔又道:“若依臣看来,安南国陈氏也罢黎氏也罢,不管是谁称王,对我大明恭驯顺服,都不过是畏于我大明之强盛,绝非诚挚效忠。黎氏取陈氏而代之,只要仍能恭驯于我大明,足矣,纵然我们费尽气力,扶保陈氏称王,对我大明何尝不是一样的我强则温驯我弱则不恭利益国之利益一切都取决于国之利益,对安南是这样,对我大明也是这样”

朱棣道:“开疆拓土,难道不是国之利益”

夏浔道:“是但是,凡事有度,过犹不及。成吉思汗江山十万里,顷刻间烟消云散,难道不是前车之鉴我大明要开疆拓土,一要看地势,其地险要,一旦落入他人之手,于我大明终是心腹疾患,必夺二是看其财富,鱼米之乡,得其可济万民,当夺三是看其可控与否,打得下来,且能治理下去,可夺四是看其与我朝廷于我百姓有益或无益,弊大于利,入不如出者,不该夺

皇上,安南,从来都不可能成为我大明腹心之患,北地野蛮,才是我中原自古不变的强敌,鞑靼虽受挫折,但元气未失,一旦瓦剌与鞑靼的争斗有所缓和,鞑靼必然再度南侵,我们的大敌,还在北边活的好好的,这时在安南丢下数十万大军,每日耗费粮米无数,对国力的耗损实在是太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这存亡之道,仅仅体现在“败”上面么不然,惨胜,也是不可承受之重。这个惨,或者是兵士伤亡之重,也可以是国家耗损之重。臣说句不恭的话,它不是买卖,却也有共通之理,如果战争的付出,远远超越战争的所得,我们为何而打

再者,现在朝廷很多大事,疏通运河巩固辽东宝船出海一系列大事,样样都要耗费大量钱财,如果一下子做的事太多了,百姓会元气大伤的,汉武帝只是打一个匈奴,就因为不知节制,一战再战,最后耗尽文景两朝攒下的全部国力,弄得十室九空,无数人家破亡,国家元气大伤,临老方下一道罪己诏,可那冻饿而死的无数百姓,能为此复活么

皇上知道安南自秦始皇时便属于我中国,那么也该知道,此前,它非我所有,秦始皇设象郡,治理安南,仅仅十一年后,安南便再度独立;又过一百零二年,汉武帝灭之,此后,安南一带百姓屡有反抗,三百年后,再度独立,此后大部分时间么呵呵,中原帝国不承认它独立不假,可是又有几个能真的把它当成中原的郡县一般治理着呢它事实上是什么样子

唐之都护府,皇上应该很清楚,都护的职责是“抚慰诸藩,辑宁外寇”,对周边民族之“抚慰征讨叙功罚过事宜”,真正管理本族本部事务的,依旧是其地方首领,这都护府与郡县是大不相同的。蒙古人吞并了中原万里江山,亦在安南三次大败,止步于此。

如果蒙古人继续南侵,是不是安南区区弹丸之地可以抵挡的自然不能,那么蒙古人为什么到此而止因为得不偿失太祖高皇帝曾说:四方诸夷及南蛮小国,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供给,得其民不足使令。若其不自忖量,来扰我边,彼为不祥。彼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伐之,亦不祥也。臣觉得这是至理名言。”

夏浔这番话,已经思量了许久,安南以前的情况现在的情况,他也尽最大可能进行了解过了。结合现在的情况,和他能够记起的本来的历史发展,他知道出兵安南,随后头脑一热,改变初衷进行占领的这几十年,对大明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自打这个地方到了手,就反叛不断,游击战此起彼伏,把大明彻底拖在了这个深渊里,直到明宣宗决定撤兵罢战,这期间一共三十多年,大明在安南将吏死伤无数,而从那里不要说征税了,光是调运粮食过去,保证当地人民生活一项,数量就超过了当时南北两京需要的总和,极大地消耗了明朝的实力。

否则的话,明朝中期以后,国家未必衰弱的那么快,说不定就能顺利熬过明朝末年的小冰河时期,从而完成国家转变的关键阶段,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朱棣的脸色十分难看,夏浔已经看出来了,但他还是要把自己的心理话说出来,皇上如果只是想要一份成就一个恩威抚远的名声,那就打败黎氏势力,在安南扶持一个傀儡起来,叫当地人去治理当地人,由朝廷来给他“撑腰”,通过对他的控制,控制那里的百姓就足够了。

如果想要获得政治利益之外的经济利益,那就搞殖民地好了,不过是把现在的宗主藩属国关系强化一下,搞一个增强版出来,何必让无数的将士流着血,将内地百姓辛苦种出来的粮食运过去养着一群只享受不付出的人,等把人家养肥了,自己养瘦了的时候,看着他们再次独立

朱棣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声音有些生硬,但还是勉强说道:“鞑靼连番失利,辽东日渐兴旺,已经迫使鞑靼向我大明屈服,鞑靼可汗本雅失里已经向朝廷求和,朕已派郭骥去宣抚鞑靼了。而瓦剌那边,朕也派使臣,封了几个势力强大的部落酋长为王,挑起他们内斗,至少在一时半晌之间,不会有余力南侵,这是天赐良机,怎可轻易放过”

夏浔深深拱揖道:“皇上,臣始终以为,对安南,最好的办法是,对一傀儡,间接控制”

朱棣的脸色沉下来,冷笑道:“若依你所言,古往今来,这皇朝天下的疆土,就永远不能扩张了”

夏浔忙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说,应该衡量其得失,看看值还是不值”

朱棣道:“将交趾复纳版图,不值么”

夏浔道:“值,又不值。近千年前,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将钱塘江长江淮河黄河海河连接起来,以洛阳为中心,北达涿郡,南至余杭,大大促进了南北经济文化的交流,此后历朝历代,俱享其功,值但是隋炀帝不知体恤民力,如此浩大工程,切于在自己手中竞功,以致亡国,对他来说,不值”

夏浔横了心,直言不讳地道:“隋炀帝在位十四年,在短短的十四年中,他创造了别人难以创造的丰功伟绩。武功上,他灭了陈国,文治上,他开创了科举。他修建东都洛阳,迁都洛阳修通运河西巡张掖畅通丝绸之路开发西域北上击败突厥。

他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着声绩。年仅二十岁就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大业,结束了数百年来中原的战乱时代,唐朝人说: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拿杨广是和大禹来比的,事过几百年到了宋朝时候发大水,这条千里隋堤还救了成千上万家人的性命,功绩大不大

秦始皇做过的事,他多半也做了,但是他没有焚书坑儒;隋炀帝做过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但是唐太宗贞观时代远不及隋炀帝大业前期富庶,然而,秦始皇唐太宗都有千古一帝的美誉,隋炀帝却落了个万世唾骂的恶名,为何

只因他不知节制,不知休养民力,不知权衡取舍对百姓们来说,什么开疆扩土,什么庞大帝国,什么万国来朝,什么无比宏伟的建筑,只能哄得蛮夷赞叹文人吹捧,终究不过一抹浮运,黎民百姓们是否有活路,才是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

我大明,现在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北方现在也谈不上稳如泰山,现在应该是一面巩固东北,一面壮大自身以我大明如今的疆域领土,只要国家强大,诸蛮夷之地虽非我之所有,亦可为我所用,否则纵然为我所有,亦必失之,而这过程中民脂民膏的白白付出,尤其难以计量。今日陛下不取,如果有一天时机成熟,陛下的子孙难道不可以取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