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四章 群钗贺岁(2 / 2)

作品:《六朝燕歌行

坊内那些豪门大户宅中人影闪动,纷纷打开大门,却是已经到了元正大朝会上朝的时辰。

小紫从他怀中钻出,笑道:“程头儿,你该上朝了。”

程宗扬悻悻然站起身,“亲一个再走。”

小紫乖乖扬起脸,被他吻住唇瓣。

唇舌纠缠之际,难舍难分。忽然间,小紫精致的玉脸浮起一抹诱人的嫣红,她扭首移开红唇,一双美目水汪汪的看着他,声如蚊蚋地说道:“大笨瓜,以后给你吃……”说着飞也似地掠下檐角。

唇上传来淡淡的幽香,程宗扬呆立在屋脊上,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咧开,露出傻笑。

◇◇◇

无数灯火从各坊涌出,汇集在笔直的大街上,犹如一条条流动的星河,涌向唐国的中枢所在——大明宫。

程宗扬换好上朝的袍服,跨上赤兔马。敖润在前提着灯笼引路,吴三桂跟在马后随行。

以程宗扬使者的身份,再加上唐国允诺的特殊礼遇,完全有资格乘车赴朝。不过段文楚专门叮嘱过,元正的大朝会不比常朝,除了在京的官员,各州都督、刺史、各节度使派遣的职官、一众属国的使节……都要入朝为唐皇贺岁。为了避免拥堵误事,上至宰相,下至郎官,这一天都会弃车乘马,甚至连随从都不敢多带。

一出门,只见一个熟人正在外面等着。那人剑眉朗目,唇红齿白,虽然脸上青肿未褪,眼圈还黑着,但丝毫不妨碍他人见人爱的帅哥形象,反而让人心生怜惜,忍不住想问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混帐,居然把名动京城的独孤郎打成这样?

独孤谓双手抱拳,躬身施了一礼,“下官独孤谓,奉命护送君上。”

与唐国谈判的条款中,专门提到唐国官方有保护舞阳程侯出行的义务。这差事出力还不讨好,出事是罪过,没出事被人说给成汉使献殷勤,也是罪过,又赶上年节,可谓苦逼到极点。

京兆府的官员们推来推去,结果差事抡了一圈,毫不意外地又落到了法曹参军独孤谓头上。理由是独孤参军跟舞阳侯打过交道,对工作情况比较熟悉,而且能力出众,一定能圆满完成组织上交待的工作任务。

独孤谓倒是很有觉悟,他一个从刑部六扇门借调的外来户,京兆府还不可着劲儿的用?苦活累活脏活全是他的,背锅顶雷扛包样样不缺。于是除夕之夜,别人在家喝着酒过的年,他蹲在程宅门外,喝着西北风过的年。

程宗扬笑道:“独孤郎,辛苦了。”

独孤谓连称不敢,然后紧跑两步,跟在马侧。

程宗扬只带了敖润和吴三桂两人,结果一上街才发现,自己带的随从还算多的。同住在宣平坊的尚书左仆射严绶,尚书右仆射卢钧两位尚书省的主官,都只带了一名提灯的随从。其余低阶官员都是单身独骑,自己拿着灯笼。

从宣平坊到大明宫的大街长十二三里,沿途各坊不断有官员或是乘马,或是步行,汇入上朝的队伍。满街灯火相望,衣冠载道,官员们戴着乌纱幞头,身着朱紫官服,依照品阶不同,腰间佩戴着金鱼袋、银鱼袋,一个个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尽显帝国精英官僚的风范。

敖润在前面牵着马,一路上左顾右盼,程宗扬也觉得大开眼界。他此前只跟段文楚、独孤谓这些唐国官员打过交道,独孤郎自不用说,长安城有名的帅哥,段文楚也是相貌不凡。他原来以为只是个例,此时才发现,满大街的唐国官员,就没有一个长得丑的!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身材高大,相貌端正。

程宗扬禁不住道:“唐国官员都长相这么出众?”

“回君上,”独孤谓道:“唐国官员都要吏部考核才能出仕,先考的就是长相。”

听了独孤谓解释之后,程宗扬才知道,唐国士人通过科举,只是有了作官的资格,正式成为官员,还需要通过吏部的考试。考试内容共有四项,依次是身、言、书、判。

身是指外貌,须得体貌丰伟,相貌堂皇才算合格。言指口才,不能口吃或者口音太重。书指书法笔迹,最后的判是指通晓案牍公文。四项之中,相貌排在第一位,公务能力反而排在最后……唐国如此强盛,只能说明人家的选材方法还是很科学的,帅哥就是比丑逼有能力!

“长得丑点,连官都不让当,”程宗扬感叹道:“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啊。”

独孤谓陪着笑脸,心里暗自嘀咕,领导这是对我有看法?可我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能怎么着?往脸上划两刀,哄领导开心?问题是这会儿你开心了,回头别的领导喜欢帅的,我怎么办?

程宗扬道:“独孤郎当年在身这一项上,想必是拔得头筹了。”

独孤谓干笑道:“君上见笑了。”

程宗扬忽然来了兴致,“哎,你说咱们两个,谁长得帅啊?”

独孤谓怔了一下,似乎是被他的不要脸给惊到了。我?独孤谓,长安城两百多万人公认的帅哥。你问我咱们俩谁长得帅,你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独孤谓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君上!”

程宗扬摇了摇头,“我不信。”

“真的!”独孤谓诚恳地说道。

“老敖,你来评评!”

敖润眼也不眨地说道:“当然是程头儿你长得帅!”

程宗扬扭头道:“长伯,你觉得呢?”

“那还用问?”吴三桂伸出大拇指,“肯定是君上!”

“是吗?那具体说说,我哪儿比独孤参军帅?”

吴三桂打了个哈哈,“我想想啊。”

“独孤郎,你说呢?”

独孤谓慨然道:“君上如日月,下官如萤火。哪里能比呢?”

“吹牛。老敖,你来说。”

敖润头也不回地说道:“程头儿,这得加钱啊。”

程宗扬放声大笑。独孤谓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失笑之余,也不由对这位程侯的印象略有改观。

沿着宽广的长街笔直向北,远远便能看到巍峨的宫城。越往前,城阙越发高大雄伟。长安城原本是整齐的长方形,最初的宫城位于北面正中的太极宫。因为太极宫位于洼地,地势较低,唐国又在长安东北的龙首原上兴建大明宫,作为帝国中枢。

大明宫东西长三里,南北长六里,面积几乎是紫禁城的五倍,本身就相当于一座巨大的城市。宫中山水相连,由龙首原分出的三道山岗横亘宫中,在岗上依次建有外朝的含元殿、中朝的宣政殿和内朝的紫宸殿,居高临下,气势恢弘。

大明宫之南,面向长安城方向建有五座城门,程宗扬沿街北上,正前方一座便是大明宫的正门,丹凤门。

这是程宗扬见过最宏伟的宫门,城门高十五丈,宽二十丈,下方分为五条门道,城楼更是高耸入云,镶金砌玉,金碧辉煌,气象万千。披星戴月的入朝官员们从门前行过,人马小如蝼蚁。

待漏院位于丹凤门之西的建福门外。由于宫门要到夜漏尽后二刻方能开启,唐皇特命人在此建院,供入朝的官员等候,免受风雨之苦,因此名为待漏。

此时待漏院内已经汇聚了上千名官员,王公重臣、四方使节、文武官吏,在院中各寻位置,彼此揖手寒暄,一时间颇为热闹。

程宗扬在唐国没什么熟人,自己所处的又是客使区域,与李药师、王忠嗣那些武将不在一处,原想着随便打个哈哈,然后闭目养神就算完事。可没想到入内一看,居然遇到好几张熟面孔。

当头一位门牙掉了两颗,依然抱膝啸傲,旁若无人的风流名士,却是谢家那位浪荡大爷——谢无奕。

谢无奕正啸得高兴,见程宗扬进来,眼睛顿时一亮,起身道:“诶!这不是程贤弟吗?多日不见!你怎会在此?”

程宗扬也是一愣,“谢大哥?你怎么来了?”

谢无奕迎上来,把臂笑道:“张少煌那厮,去了临安便乐不思归!王丞相索性让他待在临安,玩够了再回来交差。桓歆他们都去了江州,找小侯爷玩乐,我就耽误了一天,结果被王老头抓了差,派来出使长安。你怎么也在此处?”

程宗扬笑道:“不对吧?谢大哥你要是不乐意,王丞相能把你派出来?”

谢无奕大笑道:“知我者贤弟也!久闻长安繁华,老兄我早有意一行。”

“谢大哥来多久了?”

“半个多月了吧?”谢无奕不在意地说道:“也许一个月?一个多月?”

好嘛,连自己来了多久都没数,这也是潇洒到一定境界了。

“石超也在长安,你们没见面?”

“石胖子也在?还真没留意。反正我这些日子就在平康坊住着,别的地方都没去。”

“你说哪个坊?”

“平康坊啊。怎么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合着这位大爷在青楼住了一个来月?王茂弘莫非是气迷心了?居然把这么个不靠谱的大爷派来公干?

“没什么,我跟石超在宣平坊,离得不远。”

谢无奕在他手臂上捏了两下,笑道:“有空一块儿坐坐。”

程宗扬微微一怔,这位大爷居然也会使暗号?

两人一笑而罢,彼此揖手作别。

刚往前走几步,一个戴着长翅纱冠的乌衣少年上前拜倒,尖声道:“小的见过程主事。”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是……小贯子?”

童贯扬起脸道:“正是小人。”

程宗扬忽然发现自己来这一趟是个错误,今日大朝会,自己作为汉使被邀出席,其他晋宋诸国也免不了有使节赴会。晋国还好些,自己没有官职在身,顶多是江州刺史萧遥逸名下的客卿身份。而自己在宋国可是有正式官职的:工部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

程宗扬对自己的身份问题一直不怎么在乎,六朝各自疆域广大,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效率,自己多几个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当个小官还无妨,等地位高到一定程度,就难以掩饰了。比如自己舞阳程侯的身份,哪一朝都不可能放着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诸侯不去理会。

自己在待漏院接连遇到熟人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毕竟顶级的圈子就那么大,即使今天来的不是童贯和谢无奕,其他人也不会忽视自己这位汉国新贵。

程宗扬略一错愕之后,并没有设法掩饰,只笑道:“你是朝廷派来的使节?不错嘛,升官了。”

童贯表情说不出的古怪,既担忧又棘手,还有种捞到救命稻草的惊喜。

他小声道:“回程主事。小的不是正使。”

“谁是正使?”

童贯苦笑道:“这次来的正使,程主事也认识。”

“不会是蔡元长、史同叔他们吧?”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游目四顾。

童贯小声道:“是廖群玉廖先生。”

程宗扬一怔,怪不得当日廖群玉行止有异,原来是挂着公事的名义,悄悄给自己主公干私活,结果被自己无意中撞见。

“廖先生不是一直不肯出仕吗?怎么成了正使?”

“贾相爷推行方田均税法,没有得力的人手,举荐廖先生做了掌管三阁图书的秘书监。此行正好在长安,临时派遣为正使。”

“你也不错啊,年纪轻轻就当副使。”

童贯苦着脸道:“不敢瞒程主事,小的是秦大貂珰举荐,由官家钦命,来皇图天策府学习武事的,并非使节。”

派一个太监来学习武事……好吧,太监能打,这也算宋国的优良传统了。

“廖先生呢?”

元正大朝会,宋国派来的正使不见踪影,反而让一个太监出面,这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童贯嘴角抽动了几下,“不见了……”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别哭!怎么回事?”

“小的明白。”童贯忍泪道:“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廖先生昨日出门就没有回来,各处找也没有找着。唐国鸿胪寺催促要使节名单,小的没办法,只好冒充正使,填了名字。”

童贯攥住他的衣袖,“程主事,小的辞行时,太后和官家专门吩咐过,若是遇见主事,一是向主事问安,若主事诸事顺利,还望早日回临安一行。二是万事都要听主事的吩咐,不得违命。如今见着主事,小的可总算有了主心骨。求主事给小的作主……”

自己能作什么主?这会儿找廖群玉也来不及了。再说了,我是汉使,你是宋使,难道我能把两国的使节一肩挑了?汉、宋结盟,这是要对付谁呢?

“不用慌张,你就沉住气去上朝。鸿胪寺给你讲过礼仪吧?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散朝之后来见我。”

程宗扬低声说了自己的住处,然后嘱咐道:“稳着点。”

“是。小的记住了!”童贯到底不是个畏手畏脚之辈,听了程宗扬的吩咐,挺了挺胸,然后抱拳施礼,“多谢主事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