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三章 同道中人(1 / 2)

作品:《六朝燕歌行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五岁那年,我有次去厨房偷东西吃。听到厨娘说小姐又闹笑话了,居然说我们活在一个球上,球的另一边还有人——那不掉下去了?”

袁天罡捏住鼻梁,喃喃道:“直到那天我才能确认,我脑子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中的臆想。也是直到那天,我才开始分清真实和梦境。”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不会是熟人吧?居然穿到一块儿去了?”

“不知道。”

“你没去找她?毕竟是小姐,随便赏你一点,你也不会整天饿肚子了。”

“我倒是想过。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被老爷送庙里了。”

“庙里?”

“小姐总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在外面都传成笑话了。我听到厨娘说话的第二天,有个番僧上门,说小姐有魔症,会妨碍家人,要送到庙里修行,才能化解灾厄。”

“她同意了吗?”

“哪里由得了她?小姐那年大概十七八岁,因为是庶出的,亲娘死得早,再加上外间风评不好,也没许下亲事。老爷就把她送给番僧带走了。”

“後来呢?”

事隔多年,袁老人眼角仍然抽动了一下,“死了。”

程宗扬沉默半晌,“真倒霉。”

“是啊。被人喝了脑浆,头骨制成法器,那么漂亮的人皮被人一点一点剥下来,当作画布……”

程宗扬瞳孔猛然收紧。

“那些番僧笑眯眯的,背底里都是妖魔。”袁天罡道:“从那之後,我就没敢吐露过一个字。”

“你怎么知道?”

“我去庙里见到的。算我运气好,没人理会我这个小狗崽子。”

“他们……”

“不知道。”袁天罡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知道他们是针对穿越者,还是偶然遇到。我不敢去问他们。”

“然後你就一直隐瞒身份?”

“我不敢显露出任何异样。好在我还记得一些字,就跟着少爷一起读书,还不敢比他学得快。後来主家遭了回禄之灾,庄子被大火烧为白地,我的父母也死在火中。我就离开故乡,孑然一身,四处奔波,直到今日。”

“为什么来这里?”

“听人说起白员外的传说。虽然忍不住害怕,可还是想来看看。”

程宗扬深深看着他,“真的吗?”

袁天罡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半晌才道:“坦白地说,我有一点预知能力,能占卜自身的凶吉。”

“来留仙坪是吉?”

“别处都是死路一条。”

“谁想杀你?”

袁天罡脸上再次露出惧意,隔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自从我觉醒了预知能力,每隔不久,便会出现大凶的预兆,一边是生,一边是死。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知道,有人一直在追杀我。”

“还有这样的能力?那现在呢?”

袁天罡毫不犹豫地说道:“留仙坪是唯一的生路。”

“所以咱们就遇上了?”程宗扬微笑道:“这缘分,呵呵。”

袁天罡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别的呢?”程宗扬盯着他道:“都死了吗?”

“我不知道。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幸存的穿越者。”

程宗扬忽然道:“白员外的传说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吧。”袁天罡道:“穿越未必假,遇狐未必真。只不过时隔百余年,其中真假已经无从考证了。”

“最後一个问题……”

程宗扬话音未落,袁天罡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露出恐惧的表情,眼睛紧紧盯着他。

这倒霉的家伙,显然是吓坏了。

程宗扬无奈解释道:“别误会,我是说天太冷了,咱们聊完天赶紧回去,不是要灭你的口。”

袁天罡这才松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你是从哪年来的?”

袁天罡听懂了,“我也说不准,好像……”他皱起眉头,不太确定地说道:“那年太阳爆炸,地球飞走了?”

“啥?!”程宗扬当时就惊了。

袁天罡拍了拍脑袋,叹道:“脑子里乱纷纷的,都记不清了。哦,我记得这个——”

他忽然想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程宗扬怔怔看着他,“你是出车祸穿过来的吧?”

袁天罡认真道:“好像是地球行车不规范出的事,当时闹得挺大的。”

“那能不大吗?你不会是公元三千年穿过来的吧?”

“你呢?哪年的?”

“奥运第二年。”

“啊?那咱们两个隔得不远啊!我记得我来的那年就是奥运。”袁天罡惊喜地说道:“上海的!二零四四年!”

程宗扬无语半晌,最後吐出一个字,“干!”

◇◇◇

客栈东院,大主灶昔名博絮絮叨叨地说道:“少主,以你的身份,何必跟那个破落户谈那么久?还又赏了他钱。那人就是个讲古讨饭的,一百句里不定有半句实话,当不得真。”

周飞冷着脸,没有作声。

大主灶还在絮叨,“出来这么久,少夫人想必挂念得紧了。眼下年关将近,还不赶紧回去,偏偏还要去找白员外的坟……”

“白员外都死了上百年了,哪儿还有坟……哎?少主,你去哪儿?”

周飞昂着头,冷冷道:“茅房。”

客栈的茅房在院子西南角,族中随从大都喝得烂醉,此时已经睡下,周飞也没叫人,自己一个人出了门。他一手伸在怀中,摩挲着一只小罐子。

这罐子是他在长安城的西市好不容易买来,与当日那只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里面再没有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了。

夜深人静,月色如霜,周飞心头同样凉冰冰的,一片阴冷。

不小心遗失了小罐子还在其次,要命的是自己去了太泉古阵之後,不知为何突然有了难言之隐……

周飞钻进茅房,解下腰带挂在脖子後面,然後蹲在坑上,双拳握紧。

他并没有便意,只是不想跟大主灶待在一起,尤其是听见他口中提到的少夫人。

离开太泉古阵之後,他便在广源行的搓合下,与黎锦香成亲。

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正如广源行说的那样,黎锦香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可正是因为太完美了,他才宁可在寒冬腊月,年关将近的时节,远远离开长安城,来到这处山间小镇。

每次看到妻子的笑脸,他都心如刀割,甚至有种狂躁的冲动,想要亲手掐死她。掐死她,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了。

他没有动手的唯一原因,是自己的妻子似乎还不知道那个无法启齿的秘密,也许知道了,但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主灶抱怨不该去找白员外的坟,那是因为他根本体会不到自己的痛苦。再荒诞不经的传说,再扭曲夸张的谣言,只要有一点希望,哪怕再虚无缥缈,他都要紧紧抓住。

周飞咬紧牙关,一拳擂在墙上。潮湿而简陋的土墙被拳风捣碎,无声无息地切开一个拳洞。自己一个傲骨铮铮的大好男儿,居然……

难以启齿!

周飞拔出拳头,就在这时,他看到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茅房外面是一间柴房,一处堆着木柴,四面漏风的棚子。为了过冬,里面积满了木柴,足有一人多高,地上洒落着掉落的麦秸和乾枯的枝叶。地面凝着一层厚厚的寒霜,潮湿而又冰冷。

然而此时,一双雪白的玉足正踩在上面。

那双脚没有穿鞋子,赤裸着踩在污泥上,脚掌白软而又柔润,纤美的足弓,精致的脚踝,光洁的小腿……每一寸每一分,都完美得如同梦幻一般不真实。

周飞像被吸引一样凑近拳洞,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就像是害怕把眼前的梦幻吹跑一样。

那女子被柴堆遮住,只能看到半边身子。时值深冬,寒意侵人,她却只穿了一条红罗肚兜,赤裸着雪玉般的手臂和玉腿。

漆黑的夜色下,那具凸凹有致的玉体仿佛在发光一样,白腻晶莹。她柔颈昂起,一点红唇犹如丹涂,挽好的鬟髻软软歪在一边,流露出万种风情。

她勉强踮着脚尖,从柴堆上方吃力地抽出木柴,双眉颦紧,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哀怨。带着树皮的木柴被她玉臂抱在胸前,那对高耸的乳峰柔软得仿佛春水一般,在罗衣下微微颤动着,荡漾出丰腴的肉感。在她扬起的皓腕上,赫然戴着几只嵌满宝石的金镯,金光闪闪,贵气逼人。周飞失神地望着柴房。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美女,自己的妻子就有着过人的美貌。可眼前的女子美得分外不同,即使神情幽怨,依然流露出入骨的娇态,尤其是她眼角那抹妖娆的娇媚,让周飞心头都战栗起来。滴水成冰的寒夜,一名贵妇却光着脚,半裸着被赶到柴房取柴,这样的遭遇让周飞心都抽疼起来。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名女子,心头阵阵翻腾。

忽然那女子转过身,刹那间,周飞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那女子身後赫然挑着一条银白色的狐尾,那条狐尾足有半人多长,毛绒绒地从她身後挑起,在那只水蜜桃般的雪臀上摇曳着,妖异而又媚艳。没等周飞看清楚,她整个人就一闪而逝,消失在柴堆後。

周飞两耳“嗡嗡”直响,凝结的血液仿佛一下涌到头顶,整个人就像喝醉一样,阵阵眩晕。

他清醒过来,人已经风一般冲出茅房,闯入四面漏风的柴棚。

方才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柴房中空荡荡的,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令人心神恍惚的香气。

周飞原地转了一圈,然後往通向柴房的一处角门冲去。

刚一靠近,身前猛然多了一个人影。那人黑衣黑冠,脸色惨白得跟鬼一样。他双手拢在袖中,面对强大无比的周族少主,非但丝毫不让,反而挺胸凸腹,一副“有种你来打我”的欠揍模样。

周飞心头像火烧一样,两眼通红,毫不含糊地施出一记撩阴腿。那人不闪不避,“篷”的一声闷响,正中裆部。

周飞怔了一下,便看到那人双手从袖中伸出,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往後一拧。

周飞脖颈被扭到背後,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屁股。

那人斜着眼睛,似乎在奇怪他居然是狼顾之相。紧接着那双手一错,一上一下,用力分开,像是要把他脑袋掰下来。

周飞浑身打了个冷战,那人手掌冰凉,就像死人一样。他脖颈一扭,从那人手中挣脱,然後屈膝一提,重重撞在那人腹下。

腹下是人体要害,无论男女受此重击,都有性命之忧,可那人连受两击,依然面不改色,反而扎了个马步,硬将他这一膝顶了回来,接着一拳轰出,正中周飞小腹。

周飞猝不及防之下,丹田几乎被这一拳轰碎,险些闭过气去。他踉跄着往後退去,然後腿一软,半跪在地。

黑衣人从袖中抽一根铁尺,“啪啪啪!”朝自己裆中一连抽了数记,然後阴森森笑着,慢慢伸出舌头。

眼看着那条鲜红的舌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一直垂到胸口……周飞终于从撞见狐仙的疯狂念头中清醒过来。

黑色的衣冠,惨白的面孔,恐怖的长舌,冰冷的温度,非人的身体……

周飞咽下喉头的鲜血,一手提着裤子,慢慢向後退去,然後一头钻进茅房,抓起掉落的衣带,风一样掠回客房。

昔名博已经睡下,闻声坐起,“怎么了?”

周飞脸色时青时白,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有鬼!”

昔名博揉了揉老眼,“鬼?”

“无常……黑无常……”说完,周飞打了个哆嗦,浑身战栗起来,牙关格格作响。

“索命的?”昔名博像中箭的兔子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快走!”

他麻利地卷起铺盖、行李,却见自家少主一动不动,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怕什么。”周飞握紧双拳,冷漠地开口,“我把它打跑了。”

“啊!”昔名博张大嘴巴。

“睡了。”周飞抖开被子,蒙头盖上。

被褥都带着深冬的寒意,周飞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一个妖媚的身影。接着一条狐尾漫天扬起,占据了整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