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她与这些旧情人之间的距离(2 / 2)

作品:《女神的沉沦

几天后让又去了罗马大街。他发现画室大门紧闭,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窗帘,从

屋顶到阳台全都是死样的静寂。德苏勒特已在预定的时间走了,契约终止了。他心

想:“一个人能做他所愿意做的事,自由支配自己的理智和情感,这有多好啊……

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勇气呢?……”

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好,葛辛!……”

是德苏勒特,他一脸憔悴,脸色比平日更焦黄,皱纹也更多的,他跟说他还没

有离开巴黎,因为有些事情要处理,他现在住在大饭店,因为自从发生了那件惨事

后他便恐惧住在这幢房子里……

“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你还不知道……艾丽丝死了……她自杀了……你稍等一下,让我看一

看有没有我的信……”

他很快就回来了,边走边用颤抖的手拆装着报纸的封套。他就像一个梦游的人,

声音低哑,并不看走在他身边的葛辛:

“是的,自杀了,从窗口跳了下去,就像那天晚上她对你们说的那样……我,

我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没有料到……我要动身的那天晚上,她平静地对我

说:‘带我走吧,德苏勒特不……要把我孤苦地撇下,我现在离开你就不能生活了

……’我听了哈哈一笑。试想我怎么可能带个女人到那些库尔德人中间去呢……沙

漠,高烧,风餐露宿……晚饭时她又对我说:‘我决不会拖累你的,你会知道我不

用你操心的……’后来,看见我很是为难,她也就不再坚持了……晚饭后,我们去

看演出,我们定了一个包厢……她似乎很满足,一直握着我的手,轻轻说:‘我很

高兴……’因为我夜里才动身,于是我用车送她回她的住处;我们都很伤心,没有

说一句话。她甚至没有对我塞进她口袋里的一个小包说谢谢,这笔钱足以让她舒舒

服服地过一两年。来到拉布吕耶尔街,她请我上楼……我没答应。‘请吧……我只

能送你到门口……’到了门口,我坚持不肯进去。我的车票已经订好,行李也收拾

好了,再说,我无数次地说过要走……当我心头沉重地走下楼的时候,我好像听见

她在后面喊道‘……比你更快……’什么的,这话直到我下楼走到街上时我才明白

……噢!……”

他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地面,仿佛又看见了人行道上那可怕的一幕,那堆发出

气若游丝的喘气声的黑乎乎的一动不动的xx……

“两小时后,她死去了,没说一句话,没有一点呻吟,只用她那金色的眸子定

定地看着我。她还能感到痛苦吗?她还能认得我吗?我们把她放在床上,她衣着整

齐,用一块带花边的大头巾裹住她的半边头部,为的是遮住她的伤口。她脸色煞白,

额角上有些血痕,她还是那么美丽,而且是那样温柔可爱!……但当我俯下身去为

她擦拭那一滴永远也擦不干净的鲜血时,——我好像看见她的脸上有一种愤怒和可

怕的表情……那是可怜的姑娘在无声地诅咒我……我再待些日子或者带她一起走又

有什么关系呢?……可是我没有,因为骄傲,因为对自己说过的话的顽固坚持……

总之,我没有让步,而她死了,为我而死,其实我是爱她的……”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与他擦肩而过的阿姆斯特丹街上的路人都惊

讶地看着他。葛辛走过从前的旧居时,看见那熟悉的阳台和白铁篷,回想起和芳妮

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感到一种震颤在他的血管中流着。德苏勒特还在自言自语:

“我把她送到了蒙巴纳斯,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安葬她

……打那以后,我老是想着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带着这个折磨我的念头离开巴黎,

我也不愿再回到两个月来我和她一起度过快乐时光的的房子里去……我住在外面,

每天东游西荡,想让自己散散心,想忘掉死者的目光,她的目光一直在流着血谴责

我……”

他的悲痛让他无法说下去,两颗大大的泪珠流到他那扁平的小鼻子上,他的鼻

子曾是那么灵敏,那么沉醉于生活。他说:

“我的朋友,我并不是一个坏人……但这件事实在有些过分……”

让极力想安慰他,想把一切归咎于不幸的命运和偶然的意外;但德苏勒特摇着

头,紧咬着牙齿反复地说:

“不,不……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希望自己受到惩罚……”

赎罪的愿望老是折磨着他,他把这件事告诉所有的朋友,包括下班路过碰到的

让。

“你为什么不离开巴黎呢,德苏勒特?……去旅行,去工作,这样可以散散心

……”高达和其他人都一再这样劝他,因为他们有点厌烦他那执着的念头了,他没

完没了地让他们确认他不是一个坏人。终于有一天晚上,不知他是想在离开前再看

看那幢房子,还是他已决心去那里了结自己的痛苦,他回到家里,第二天早晨,从

郊区来上班的工人发现了他,他的脑袋已经碎成了两半,就躺在他家门前的人行道

上,就像那女人一样,怀着同样的痛苦,同样破碎而绝望的心跳到了街上。

黑暗的房子里挤满了人,艺术家,模特,女演员,在最后几次舞会上跳过舞用

过餐的所有人都来了。人们来回走着,相互拥挤着,烛光暗淡的灵堂里一片嘈杂。

人们从青枝绿叶中凝视着尸体,身上穿着绣有金花的丝绸长袍,头上包着用来掩盖

可怕伤口的头巾。他的苍白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象征着最后的失败与屈服,他

就躺在紫藤花影中的矮沙发上,这也是舞会那晚让和他的情人初次相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