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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随风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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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3:渡鸦

于是大家重新上马,朝着那树丛骑去。

吃过早饭之后,大家在小小的火堆旁坐了一会儿。大家都很累了,所以没人急着马上去面对在平原上肆虐的狂风。这里面最疲倦的就是嘉瑞安,而且他真希望重回童年,那么他就可以挨在宝姨身旁,像很小时候那样,枕在宝姨的大腿上香甜地入睡。刚刚发生的事情令嘉瑞安感到非常孤单,而且不止是小小的受惊而已。“杜倪克。”嘉瑞安随口一提,这倒不是出于好奇,而是为了把低沉的情绪赶走。“你看那是什么鸟?”嘉瑞安指着天上问道。

“应该是渡鸦吧!”杜倪克一边看着在他们头上盘旋的那只鸟,一边答道。

“我也是这么想。”嘉瑞安说道:“但是,渡鸦通常不会盘旋兜圈子,不是吗?”

杜倪克的眉头皱了起来。“也许那渡鸦是在观察地上的什么东西。”

“那渡鸦在那里盘旋多久了。”老狼一边问道,一边眯着眼睛看着那只大鸟。

“我们刚刚穿过原野的时候,我就看到他了。”嘉瑞安答道。

老狼大爷朝宝姨瞄了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正忙着缝补嘉瑞安袜子的宝姨抬起头来。“我去瞧瞧。”宝姨脸上显出一种奇怪的探寻表情。嘉瑞安又感到一股震动。在一时冲动之下,嘉瑞安突然试着把自己的心往外推,朝那大鸟飞去。

“嘉瑞安。”宝姨连看都没有看嘉瑞安一眼,就对他说道:“停!”

“对不起。”嘉瑞安马上道歉,并把自己的心拉回原位。

老狼大爷朝嘉瑞安看着,脸上的表情很特殊,然后他对嘉瑞安挤了挤眼。

“是詹达尔。”宝姨平静地宣布道。她小心地把针刺入袜子里,接着把针线放在一旁,然后便站了起来,将蓝斗篷脱下来。

“你有什么打算。”老狼问道。

“我想去跟他小聊一下。”宝姨一边说着,一边做着手势,仿佛鹰爪攫捕猎物一般。

“你抓不到他的。”老狼对宝姨说道:“风势如此强劲,而你的羽毛很柔弱。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呢!”老狼说着便在颳着大风的天空上四处巡视。“你看那边。”老狼指着西边的山丘上空那个几乎无法识清的黑点。“还是交给你吧,宝佳娜;我跟鸟儿合不来。”

“没问题,父亲。”宝姨应和道。然后她专注地看着那个黑点,而宝姨再度将她的心送出去的时候,嘉瑞安又感到一股震动。那个黑点开始盘旋,愈转愈高,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那支渡鸦并没看到从高空俯冲下来的老鹰,直到最后一刻,鹰爪几乎抓到他的时候,那渡鸦才猛然醒转过来;然后那惊声尖叫的渡鸦便狂乱地振翅膀逃开,而老鹰则在它身后穷追不舍。

“精采呀,宝佳娜!”老狼赞道。

“总要让他的心思有个寄托嘛!”宝姨笑道。“杜倪克,别瞪着人看,这样很不礼貌。”

杜倪克怔怔地望着宝姨,嘴巴张得开开的。“你是怎么做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宝姨问道。

杜倪克缩了一下,然后眼光迅速地望向别处。

“这样也好。”老狼说道:“依我看,现在我们也不必掩饰身分了;我还不知道詹达尔打什么主意,但是他一定会严密监视我们走的每一步。我们倒不如做好防备,然后直取佛闵波城。”

“难道我们不追踪圣石的踪迹了吗?”巴瑞克问道。

“圣石的踪迹是往南而去的。”老狼答道:“我们可以等进了特奈隼国之后,再循着圣石的踪迹走;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先绕到佛闵波城,跟科儒多林国王讲几句话。有些事情应该让他知道一下。”

“科儒多林?”杜倪克听得一头雾水:“科儒多林是亚蓝王国的开国国王,不是吗?我记得我听人家讲过他的故事。”

“亚蓝王国的每一任国王都叫做科儒多林。”滑溜对杜倪克解释道:“而且他们的王后都叫做美雅萨莲娜;这是王室为了避免全国分崩离析,所以刻意维持的假象。为了保持佛闵波与亚斯图两地的宗室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幻影,王室通婚的对象还得尽量选择近亲;这也就难怪他们都有一点儿病态,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亚蓝政治圈的本质非常特殊啊!”

“好了,滑溜!”宝姨制止道。

曼杜拉仑沉思道:“这个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的詹达尔,是不是在黑暗的安嘉若祭司团里居于高位呢?”

“他是很想居高位。”老狼答道。“力达与杜奇科是索烈魔的门人,而詹达尔也想跻身于门人之列。詹达尔一直在为杜奇科效力,不过他也可能深信,此乃他在安嘉若祭司团里加官晋爵的大好良机。杜奇科毕竟已经很老了,而且一天到晚都待在拉克索尔城的索烈魔神廊里。说不定詹达尔认为,总祭司也该换人做做看了。”

“索烈魔的身体就在拉克索尔城吗?”滑溜立刻问道。

老狼耸耸肩。“这谁也说不准,但是我认为不太可能。据我推想,力达把索烈魔从佛闵波的战场上遁走以后,不可能白白地把这躯体送给杜奇科,所以索烈魔的身体可能在北边的玛洛里亚平原,也可能在索尔摩戈国的南境,这很难讲。”

“不过就我们现在而言,我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詹达尔。”滑溜下了个结论。

“但只要我们不断移动,就不用担心他了。”老狼对滑溜说道。

早上过了一半时,厚重的云层开始散开,露出一小块、一小块的蔚蓝天空;巨大的阳光大柱,结实地矗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对于多沾雨露且殷切盼望的花草树木而言,这乃是今年的第一个春汛。曼杜拉仑领队,所以一口气便实实在在地跑了十八哩的路程;最后大家终于把速度慢下来,让大汗淋漓的马儿休息一下。

“到佛闵波城还有多远,爷爷?”嘉瑞安一边问着,一边策马上前,与老狼大爷同行。

“至少有一百八十哩。”老狼答道:“可能比较接近两百四十哩。”

“这路程可真长。”嘉瑞安缩了一下,并调整一下坐在马鞍上的姿势。

“是啊!”

“我刚刚那样跑开,给大家添麻烦了。”嘉瑞安歉然道。

“那不是你的错,而是詹达尔玩的把戏。”

“为什么他找上我?他可以对杜倪克,或是巴瑞克下手的呀?”

老狼大爷看着嘉瑞安。“你年纪最小,最容易唬过去呀!”

“那不是真正的原因,对不对?”嘉瑞安气恼道。

“没错。”老狼坦承:“的确不大算是;不过这个讲法倒交代得过去就是了。”

“这又是你们不肯告诉我的那种事情,对不对?”

“你这样说也可以啦!”老狼直率地说道。

嘉瑞安生了好一会儿的闷气,但是老狼大爷继续骑马,似乎根本没把这男孩无言的抗议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处特奈隼招待所过夜;这地方跟其他所有的特奈隼招待所一样,平实、过得去,而且很贵。隔天早上,天空相当晴朗,只挂着几朵白云;由于看得到阳光,所以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很好,滑溜和巴瑞克甚至还边走边抬杠——嘉瑞安猛然发现,走过亚蓝北部那因郁不开的天空下的这好几个星期以来,这是第一次听他们讲得这么热络。

曼杜拉仑就不同了;这天早上他几乎没说什么话,而且每多走一哩,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沉郁。曼杜拉仑没穿盔甲,改穿锁子甲,外罩深蓝色的披风;头上也没戴盔帽,就任由野风把他的卷发吹得翻飞。

一座严峻的城堡稳坐在附近的山顶上,俯瞰着过路的众人;那高墙显得高高在上,切不欢迎来客。曼杜拉仑似乎避着不愿看到那座城堡,而且脸色变得比平常更加忧愁。

到底要怎么看待曼杜拉仑,嘉瑞安还拿不定主意。嘉瑞安对自己的内心坦承,他的想法仍多为乐多林的偏见所笼罩,所以他并不想去喜欢曼杜拉仑。不过曼杜拉仑这个人,除了全亚蓝人都有的习惯性忧郁、讲话时尽用些学究般的拗口辞令,以及自信高与天齐等这几样毛病之外,好像也找不出很讨人厌的地方。

从通往城堡那条路进去约一哩多的地方有个长长的缓坡,缓坡上则有个废墟;那废墟其实不过是一堵墙,墙中间有个拱形的门洞,墙两边各有一根破柱子。废墟附近有个女子坐在马上等着,她的深红色披风随风飞扬。

曼杜拉仑不发一语,而且好像连想都没想,就操着他的战马下了大道,一路奔向那缓坡,朝那女子而去;而那女子看着曼杜拉仑的到来,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但是也没有露出任何欢喜之情。

“他在干什么?”巴瑞克问道。

“那女子是他的旧识。”老狼大爷揶揄地说道。

“我们要停下来等他吗?”

“让他随后赶上我们就行了。”老狼答道。

曼杜拉仑在那女子附近勒马、下马;接着曼杜拉仑对那女子行礼,并伸出双手扶她下马。他们两人朝着废墟走去,没有碰触,但是彼此靠得很近;然后他们在拱形的门洞里停下来讲话。废墟后面的云朵争相奔过多风的天空,云朵的大片阴影也迅速扫过悲情的亚蓝田野。

“我们刚刚应该走别条路的。”老狼说道:“我看我大概是有点心不在焉。”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杜倪克问道。

“以亚蓝的标准而言,这倒没什么不寻常的。”老狼大道:“我想这应该算是我的错。其实年轻人多少都会碰上这种事情,只是我有时侯把这忘了。”

“别出谜题叫大家猜了,父亲。”宝姨对老狼说道:“真讨厌哪!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应该要知道?”

老狼耸耸肩。“这倒不是什么秘密。”老狼答道:“这事儿有一半的亚蓝人都知道;而且有一整代待嫁的亚蓝女儿,每晚都因为这个故事而哭着入睡。”

“父亲!”宝姨不耐烦地打断道。

“好,好!”老狼说道:“曼杜拉仑在像嘉瑞安这么大的时候,就显得潜力无穷——强壮、勇敢、不大聪明——这些都是好武士的必备特质。当时他父亲来找我商量,所以就我安排这个年轻人去跟爱波城的男爵住一阵子——我们后头那座城堡,就是男爵的封邑。爱波城男爵声名远播,而且对曼杜拉仑尽情传授;曼杜拉仑跟男爵之间逐渐生出几乎像是父子般的情谊,因为男爵的年纪比他大得多。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后来男爵结婚了;而男爵的新娘呢,则非常年轻——跟曼杜拉仑岁数差不多。”

“后来发生什么事情,想也知道。”杜倪克不以为然地评道。

“那可不见得。”老狼反驳道。“蜜月之后,男爵如常地回去追求武士的丰功伟业,把寂寞难耐的年轻新娘留在城堡里。这种情况,可以衍生出各种各样有趣的结果。反正就是,曼杜拉仑和男爵夫人光是目光交会过几次,然后讲过几句话,但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我们仙达力亚也有这种事情。”杜倪克有感而发地说道:“但是我敢说,我们仙达力亚人称呼这种事情的字眼,一定跟这里的人大不相同。”杜倪克的语调很尖锐,甚至可说是义愤填膺。

“你别遽下结论,杜倪克。”老狼对杜倪克说道:“他们从来就没有逾越过自己的分际。唉,要是他们已经发展到那田地,事情也许还好办一点;毕竟偷情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而且时间一久,他们自然就彼此厌倦了。不过,既然他们两人都深爱着男爵,又对男爵倍加敬重,不可能做出对不起男爵的事情,所以曼杜拉仑在这种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就离开了爱波城。现在他们两人都在默默地忍受煎熬。这实在太感人了,不过在我眼里,这样好像很浪费时间。当然,我年纪是比较大一点啦!”

“你的年纪比谁都大,父亲。”宝姨说道。

“你何必这样说呢,宝佳娜。”

滑溜揶揄地笑起来:“幸亏我们这位高人一等的朋友,至少还有点差劲的品味,竟爱上了有夫之妇,这真是令人欣慰呢!这下子,我们这位朋友,还怎么高贵得起来呢!”那小个儿男子又露出那种苦涩又自嘲的表情——嘉瑞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滑溜有这种反应,是滑溜在爱隆城里跟波莲王后讲话的时候。

“男爵知道这件事情吗?”杜倪克问道。

“他自然晓得。”老狼答道:“就是因为这点,所以亚蓝人才这么感伤。之前曾经有个比大多数亚蓝人都还要笨的武士,竟拿这件事情开了个损人的玩笑;男爵立刻跟他决斗,并在比试之中,把长矛从那人的身体里穿过去。从那之后,就很少有人把这事当笑话来谈。”

“但这种事情还是不名誉啊!”杜倪克说道。

“他们的行为早已超乎名誉之外。”宝姨坚定地说道:“只要他们不逾越自己的分际,那就毫无耻辱可言。”

“正经的人根本就不会让这种事情有生根的机会。”杜倪克强调道。

“你辨不赢她的,杜倪克。”老狼大爷对那铁匠说道:“宝佳娜跟瓦西德亚蓝人一起待了好多年,而瓦西德亚蓝人就算不比佛闵波人糟糕,至少也跟他们不相上下。一个人不可能常年沉浸于这种浪漫情怀之中,还丝毫不受影响的;幸亏那一段时光,并没完全把她的神智归堵塞住了。她只不过偶尔会耍小性子、多愁善感一番而已;如果你能避开她这种偶发的失序状况,就会觉得她几乎像是一点问题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