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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随风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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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3:敬礼

“伯父。”乐多林说着,并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

“侄儿。”伯爵礼貌地招呼道。

“我跟朋友们正好来到附近,”乐多林正式地说道:“不知能不能在府上叨扰一晚。”

“舍下永远都欢迎你,侄儿。”瑞德庚以郑重的语气答道。“你们用过饭了吗?”

“还没,伯父。”

“那么你们一定要全留下来跟我吃顿饭。我可以认识一下你这几位朋友吗?”

老狼大爷把兜帽拉下来,然后上前一步。“我们已经认识了,瑞德庚。”

伯爵的眼睛突然睁的大大的:“贝佳瑞斯?真的是你吗?”

老狼咧嘴而笑。“噢,是呀!我仍在四处云游,趁机捣乱呢!”

瑞德庚大笑,并温馨地揽住老狼一边的手臂。“大家请进,别站在这儿吹风了。”话毕瑞德庚便转身,一跛一跛地走上台阶。

“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膝盖中了一箭。”伯爵耸耸肩。“肩膀老早以前跟人争执一场,结果就是这样。如今连当初争的是什么都忘了。”

“在我印象里,你一直就是大小纷争不断;当时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剑不收鞘,以便随时可以比划一场。”

“我年轻的时候,的确激动得很。”伯爵坦承,然后推开台阶顶端的宽广大门。接着伯爵领着众人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大的惊人、两端各有一个烧得正旺的壁炉的房间里。巨大的雕花石拱柱支起天花板;地上则是磨得晶亮的黑石,四处摆放着毛皮毯子,而墙壁、拱柱与天花板则刷得粉白,与地板形成强烈的对比。房间里处处都有棕黑色原木制成、重沉沉的雕花高背椅;一张庞大的桌子,摆在靠近其中一个壁炉的地方,桌上有一架铁铸的烛台,晶亮的桌面上,散落着十来本皮革精装的书本。

“你开始看书了,瑞德庚?”老狼大爷一进门便惊讶地说道。众人把斗篷脱了,交给仆人带下去。“你的确已经熟成了,朋友。”

伯爵对老狼的评语抱以微笑。

“瞧我多失礼,”老狼道歉道:“这是我女儿宝佳娜。宝佳娜,这位是瑞德庚伯爵,老朋友了。”

“女士,”伯爵一边招呼着,一边敬了个无可挑剔的礼:“您令舍下篷筚生辉。”

宝姨正要答话的时候,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年轻人闯进屋子里来:“白伦丁,你真是大白痴!”第一个闯进来,穿着猩红紧身上衣的黑发青年劈头就说道。

“如果这么想会让汝觉得欢心,那么汝尽可去想,托尔辛。”接着,走进来的青年答道;这个身材壮硕,淡色的头发,身穿黄绿色条纹长袍的青年继而说道:“但是无论汝欢心不欢心,亚斯图这块土地的未来都是操纵在佛闵波人手里;定额管理且汝恶意的批评与激烈的雄辨,皆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你别汝这、汝那了,白伦丁。”那黑发青年不屑地说道:“瞧你模仿佛闵波礼仪模仿成这样,我看了就有气。”

“男士们,该停了!”瑞德庚伯爵大声说道,并重重地以杖击地。“如果你们两人坚持非谈政治不可,那别怪我把你们两个隔离开来!”

那两个年轻人彼此怒视,然后愤愤地走到房间的另外一头去。“这个是我儿子,托尔辛。”伯爵歉然地承认,并指着那黑发青年。“那个是托尔辛的表兄,白伦丁,他是亡妻的兄弟之子。白伦丁到我们这儿的这两个星期以来,他们两个天天都这样吵,所以我不得不把他们的佩剑都收起来。”

“谈论政治有助于血液循环,大人。”滑溜观察道:“尤其现在是冬天,辩论的热度,可保持血脉畅通,不至于堵塞。”

伯爵听了这小个儿男子的话不禁莞尔一笑。

“德斯尼亚王室的凯达王子。”老狼大爷把滑溜介绍给瑞德庚伯爵。

“殿下。”伯爵一边招呼着,一边行了个礼。

滑溜微微地缩了一下。“拜托快别了吧,大人。我一辈子都在躲避这种称谓方式,而且我敢说,我跟王室的关系,不但令我尴尬,也令我大伯几乎跟我一样尴尬。”

伯爵又笑了起来,现在他显得轻松自若。“我们何不先用餐,待会再聊?”伯爵提议道。“今儿一早,我厨房里就烤了两只肥鹿,且我最近又得了一桶从特奈隼南边来的红酒;在我印象里,贝佳瑞斯对美酒佳肴,一直都有极大兴趣的。”

“他这人一点也没变,大人。”宝姨对伯爵说道。“认识他深一点的人都知道,他那个性子,怎么也改不过来哪!”

伯爵含笑地伸手让宝姨扶着,然后领着大家往房间另一头的那扇门走去。

“你可否告诉我,大人。”宝姨说道:“你这儿会不会凑巧有个浴缸?”

“冬天洗澡是很危险的,宝佳娜女士。”伯爵警告道。

“我一直是冬夏都洗澡的,这习惯跟了我多少年,只怕旁人难以想像。”

“让她洗澡去吧,瑞德庚。”老狼大爷催促道。“她只要一觉得自己变脏,脾气就跟着变差,而且差别大得很。”

“洗澡又害不着你。”宝姨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从下风处一闻就知道你的味道又变重了。”

等到众人都享用了大块鹿肉、浸了肉汁的面包,以及风味浓厚的樱桃蛋塔之后,宝姨便先告退,然后带了一名女仆去监督准备洗澡水的事情;男人们则红酒在手,在餐桌旁流连不去,每个人的脸上,都被大餐室里的的众多蜡烛映照出金黄色的光采。

“我带你们去今晚睡的房间。”托尔辛一边对乐多林和嘉瑞安提议道,一边推开了身下的椅子,并隐约地对桌子对面的白伦丁投以鄙视的目光。

乐多林和嘉瑞安跟着托尔辛离开餐室,顺着长长的阶梯来到较高的搂层。“我不想冒犯你,托尔辛。”乐多林在爬楼梯的时候说道:“但你这位表兄的观念有点怪。”

托尔辛哧之以鼻。“白伦丁是个混蛋。他以为只要模仿佛闵波人讲话,多加媚逢迎,他们就会提拔他了。”托尔辛手持着一根蜡烛照路;在烛光的映照下,托尔辛暗黑的脸庞显得很生气。

“他何必要这样?”

“白伦丁急着求田,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了。”托尔辛答道:“我舅舅留给他的田产非常之少。那个白痴胖子满心要娶他们那一带的某个男爵之女为妻,而既然那男爵对于没有田产的追求者根本不予考虑,所以白伦丁为了从佛闵波籍的省长那儿弄到点儿田产,便竭尽所能巴结省长;老实说,要是索烈魔能给他田产的话,叫他去跟索烈魔的鬼魂效忠,他也愿意。”

“难道他不知道,这么做根本是白费工夫?”乐多林问道。“省长身边有那么多田产的佛闵波武士,他根本连想都不会想到要把田产分给亚斯图人。”

“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托尔辛轻蔑至极地说道:“但跟那家伙讲道理根本没用的。他那等行径,令我们整个家族蒙羞。”

乐多林同情地摇了摇头;这时他们已经来到楼上的大厅里。乐多林很快地四下看了一眼。“托尔辛,我得跟你谈一谈。”乐多林突然说道,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一般。

托尔辛敏感地直视着乐多林。

“我父亲已经答应贝佳瑞斯,要让我去帮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乐多林以同样微笑的声音迅速地把话讲完。“我不知道我这趟要去多久,所以这次埋伏科儒多林的事情,我就不能同行了。”

托尔辛双眼因恐惧而睁大。“这里还有别人,乐多林!”托尔辛从牙缝里把这几个字挤了出来。

“我现在就到那边的角落去。”嘉瑞安立刻应道。

“不必。”乐多林抓着嘉瑞安的手臂,以坚定的语气说道。“嘉瑞安是我的朋友,托尔辛。我没什么得防着他的秘密。”

“乐多林,拜托。”嘉瑞安抗议道:“我既不是亚蓝人,更不是亚斯图人,我并不想知道你们有什么盘算。”

“但是你一定会知道,因为我要证明我相信你,嘉瑞安。”乐多林宣布道:“眼前的这个夏天,当科儒多林依照往例,前往已成废墟的亚斯图城,主持为期六个星期的朝廷会议,以维持亚蓝王国仍团结一致的假象时,我们将在大道上埋伏,让他连亚斯图城都到不了。”

“乐多林!”托尔辛大惊失色,出言示意乐多林住嘴。

但乐多林连细节都托出来。“这不是普通的埋伏,嘉瑞安,而是直中佛闵波中心的巧妙出击。当我们袭击科儒多林时,我们穿的是特奈隼军团的制服,手里握的是特奈隼的刀剑;所以我们这一击会迫使佛闵波人对特奈隼帝国宣战,而此举无异以卵击石。佛闵波人会惨败,而亚斯图人则得到自由!”

“你讲太多了,乐多林,纳查克不把你杀了才怪!”托尔辛叫道:“我们可都是血为盟,立誓要保守秘密的。”

“你跟那个摩戈人说,他那算什么誓言,我吐他口水!”乐多林激昂地说:“亚斯图的爱国志士,怎么会需要摩戈人金主?”

“金子都是他给的呀,你这笨瓜!”托尔辛大发雷霆,几乎变了个人。“我们需要他那些上好的金子,不然怎么买制服、买刀剑,并让少部分信心薄弱的朋友挺直脊背?”

“我可不需要软弱的家伙。”乐多林激动地说道:“爱国志士所做所为,乃是为了国家,而不是为了摩戈人的金子。”

这时嘉瑞安的心思转得很快,方才惊讶别扭的那一刻已经过去。“吉鲁克王国有个叫做贾维克伯爵的人。”嘉瑞安忆道:“他也曾收下摩戈人的金子,并密谋要推翻国王。”

乐多林和托尔辛茫然地瞪着他。

“当你们把一国之君杀掉时,这个国家会发生很多事情。”嘉瑞安解释道。“无论这个国王多么恶劣,也无论杀他的人多么高尚,这个国家都会长期四分五裂;这时国内上下乱成一团,也没个人能指挥全国往任何一个方向前进。然后,如果你挑起了这个国家与另外一个国家的战争,那么混乱的情况,足足要再严重一倍。我在想,如果我是摩戈人的话,我一定巴不得见到西方各国都这么混乱。”

嘉瑞安听着这些话从自己嘴里冒出来,自己都很惊讶;不过这番话里的那一股慧且不带情感的特质,他倒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打从他有记忆开始,这个声音便与他同在——这个声音占据着嘉瑞安的心里的一个僻静、隐秘的角落,不时告诉嘉瑞安他哪里做错了,什么做法殊为不智;但是这个声音从未主动介入嘉瑞安与别人的应对之中。但是现在这个声音却直接对这两个年轻人说话,耐心地对他们解释。

“安嘉若金子可不象外表看来的那么单纯。”嘉瑞安继续说道:“安嘉若金子具有腐化人心的力量。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种金子才红得像鲜血。换成是我,往后这个叫做纳查克的摩戈人要给我红金子的时候,我一定会先想到这一点;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送你们金子、又帮你们出主意?他又不是亚斯图人,那么他这么热心,一定跟爱国情操扯不上关系,是不是?这一点我也会加以三思。”

乐多林跟托尔辛突然显得很困惑。

“这些事,我一句话也不会跟别人说。”嘉瑞安说道。“你们是信得过才告诉我,何况我本来就不该听到这些事情。但你们要记得,不止亚蓝王国有事情,在这当下,其他各地也发生了很多事情。现在我真的得去睡了,如果你们能告诉我床在哪里,我就让你们单独去谈了——爱谈多久,随便你们。”

总而言之,嘉瑞安觉得他把这个场面掌握得满好的;他少说已经在这两人心中种下了不少疑点。就嘉瑞安目前对亚蓝人的了解,这些话虽可能还不足以令这两人回心转意,但至少已经起了个头。

隔天一大早,晨雾仍挂在树梢的时候,一行人便出发了。瑞德庚伯爵裹着黑色的斗篷,站在门口给他们送行;托尔新站在他父亲身旁,眼光好像老是离不开嘉瑞安的脸庞。嘉瑞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一片空白。这个火爆性子的亚斯图青年似乎心里充满了疑问,而这些疑问说不定可以拉他一把,免得他一头栽入天大的灾祸里。其实嘉瑞安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多,但是限于情况,他毕竟也尽力了。

“早点回来,贝佳瑞斯。”瑞德庚伯爵说道:“下次你可要待久一点。我们这儿很孤立,而我又很想知道世界各地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要坐在火炉边,好好聊上一、两个月。”

老狼大爷严肃地点了点头。“等我手边的事情都结束了再说吧,瑞德庚。”然后老狼大爷便掉转马头,领着大家走过大宅周围的那一圈空地,重新回到蓊郁幽暗的树林里。

“伯爵跟一般的亚蓝人大不相同。”滑溜边骑着马边说:“我发现,昨晚儿他还讲了一、两个别人所未见的想法呢!”

“他的确变了很多。”老狼应和道。

“他们家的菜也很棒。”巴瑞克说。“自从我们离开爱隆城以来,我就没有吃得这么饱过。”

“你是该觉得饱。”宝姨对他说:“大半条鹿都进了你肚子里!”

“你说得太夸张了,宝佳娜。”

“夸张但不离谱。”希塔静静地道出了他的观察。

乐多林骑上来跟嘉瑞安并行,但是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脸色就跟他的表兄一样困惑;他心里有话,这点藏也藏不住,而他不知从何讲起,这点也一望即知。

“你就直说吧!”嘉瑞安平静地说:“凭我们的交情,就算你讲话太冲,我也不会生气。”

乐多林看上去有点怯怯的样子。“我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不如说你很诚实,这还贴切一点。”嘉瑞安告诉乐多林:“你只是从未学着去掩饰自己的情绪,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