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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随风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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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黄雀

吃饭之前,儿媳妇袁梅来了。

袁梅碎步走进来,满室生辉。致远也觉眼前一亮。

如果说,纯美在温柔贤淑、体贴动人,琴美在健康年青、活泼可爱,那么,袁梅就美在超凡脱俗、仪态万千。由于从小长期的官小姐生活的熏陶,举手投足间都露出一种高雅的贵族气质,仿佛已不食人间烟火。

令人钦佩的是,在邹庄子失踪的巨大打击面前,袁梅依然尽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悲伤,没有嚎陶大哭,更没有呼天抢地,而是处事得体,与来宾一一点头致意。

纯和琴立刻上前,软语相慰,出自真诚的关心,整个气氛弥漫着浓浓的亲情。

致远也感觉到了这种亲情,在潜意识里,有时,他已把自己当成了邹松,当成了纯的丈夫,当成了钱庄的一员,他也看得出,纯是以一个女性、一个母亲的角度在安慰着袁梅,此刻,没有什么权力、金钱的争夺,没有勾心斗角的肮脏,唯有爱心在静静的流淌。

袁梅终于发出了低低的抽泣,纯和琴也在陪着流泪。

致远非常不耻于向婴儿下手的行为,恩怨不应当祸及家人,尤其是妇女和儿童。最气人的是邹仁,不仅不上前安慰,反而一个眼睛尽往纯身上瞟,好象失踪的不是他的儿子――邹庄子确实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兄弟――可是他并不知道啊。

这种人只能用一个词解释,就是“无药可救”。

真正平静的只有邹锋。

他为什么这样平静?难道真的是铁石心肠?

致远发现这个人真的是非常的可怕。

在邹锋的眼中,没有亲情,只有金钱、权力、地位。

只有东部大陆,只有天下。

除夕。

团圆之夜、欢庆之夜、迎新之夜。

这个夜晚,请了一个“暂时回不了家”的特殊客人。

为什么邹锋在这样全家团聚的时候会请一个外人?这个人是谁?会不会是萧四?

门外响起了客人稳健的脚步声。进来的客人致远早就认识,竟是他的好朋友,也是“风”成员之一的“白马啸西风”林啸风。

林啸风脸色苍白,右臂空荡荡的,缠着绷带。表情却是非常的镇定、平和、坚强,在这一点上,他和袁梅很相似,在外人面前,都能尽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悲伤和胆怯,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东部大陆林家也是著名的世家。

大家的眼中都不由露出尊敬神情。跌倒之后,一个能够迅速站起来的人无疑是值得尊敬的。

林啸风向大家微笑致意,一一见礼,看到琴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琴很高兴,几乎跳了起来,林啸风看到袁梅的时候,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第一次见到袁梅,是在琴的闺房。

当时,林啸风刚有一点起色,如果不是琴请遍钱庄名医,用了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药材,其中包括昆仑才独有的天山雪莲、高丽长白山的千年人参、西藏的虫草、云南的五种解毒名药,他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

――怡大总管暗器的毒,瞬间就可要人的命。

琴为了治林啸风的臂,也为了保护他不受新的伤害,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闺房,她暂时与嫂子袁梅住在一起。

那天,林啸风躺了几天后,实在闷得慌,忍不住下床,挪动着失血过多的身躯,到花园慢慢地走走,想呼吸清新自由的空气,冥冥中也许是天意,刚转过后花园,在一片梅林中,就看到了袁梅。

钱庄有一片梅林,是袁梅嫁到钱庄之后,特意种殖的。成片栽植上万株梅花,疏枝缀玉缤纷怒放,有的艳如朝霞,有的白似瑞雪,有的绿如碧玉,形成梅海凝云,云蒸霞蔚的壮观景象。

袁梅正在梅下作画。人如其梅,影在画中,神在笔下。

在袁梅的画中,梅花树皮漆黑而多糙纹,其枝虬曲苍劲嶙峋、风韵洒落有一种饱经沧桑,威武不屈的阳刚之美。梅花枝条清癯、明晰、色彩和谐,或曲如游龙,或披靡而下,多变而有规律,呈现出一种很强的力度和线的韵律感。

淡淡几笔就勾画出了梅花的高洁、典雅、冷峭、坚贞。画的左角还题有一首小诗:

琼枝只合在瑶台,

谁向江南处处栽。

雪满山中高士卧,

月明林下美人来。

寒依疏影萧萧竹,

春掩残香漠漠苔。

自去何郎无好咏,

东风愁绝几回开。

诗以言志,画中传情。林啸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气质典雅高贵的女人,当时就有一种被雷电击倒的感觉,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的话,那么,在那一瞬间,林啸风就体会到了什么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并不是神话。

林啸风脑海中第一个涌现出的是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首词完全就是袁梅的写真。

不可阻挡的,林啸风就爱上了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女人。

情感是一个很奇妙的精灵,在不知不觉中突然就溢满了你的心,在你意想不到、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你就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一个人。

以后的日子里,林啸风总要有事无事到梅林去,而且几乎每次总要见到袁梅在梅下作画,他也总要找机会和袁梅说上几句话。两人在一起画梅、赋诗、作词,彼此都非常欣赏对方的博学和才华。

林啸风有一种预感,他和袁梅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

――这也是林啸风毅然留下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鹰塔上。

看到袁梅失子的痛苦,林啸风真想去安慰她,抱着她,代她去承受一切。

林啸风为袁梅带来了一件礼物,一束冰肌玉骨的梅花。送给袁梅的时候,袁梅感激地点点――她确实需要安慰和关怀。

作为朋友,最了解林啸风的人就是致远,不管林啸风装得如何若无其事,如何潇洒,致远还是一眼就明白了。

恋爱中的人和平时不一样。

比如,看着对方的眼神,脸上不由自主幸福的微笑,无形中发自内心的关注,非常在意对方的反应,等等,只要你稍微留心就能看出来。

邹锋当然看得出来,眼中露出一丝杀气和痛苦的神色,他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儿媳的,袁梅只能是他的女人。没有看出来的是琴和邹仁,琴太单纯,邹仁却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这样好的一个媳妇不知道珍惜。

致远也注意到了邹锋的眼神,令他吃惊的是,邹锋的眼中竟有痛苦的神色,以邹锋纵横东部大陆、独霸的冷酷性恪,怎么会给人这种感觉?他为什么会独请林啸风参加除夕这样的家庭聚会?

――金钱掩盖之下,钱庄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钱庄越来越有趣了。

席上,致远谈笑风生,讲了很多的东部大陆典故、风土人情,说了很多的幽默俏皮、充满智慧的话,林啸风也不失时机地一唱一和,再加上琴的插科打诨、胡搅蛮缠,把一个“团年饭”气氛搞得非常热烈。

林啸风对这位松少爷有一种似曾相识、相见恨晚的感觉,仿佛已经认识了多年,印象非常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纯的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

――鏖战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致远挨着纯坐着,能感受到纯在轻微的颤抖,致远轻轻地握住了纯冷冰冰的纤纤玉手,用力捏了一下,对纯温柔地笑了笑,希望能给纯一点信心和力量。

他能理解纯此刻紧张的心情。

就是致远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七上八下。

“五口会”刺客们给钱庄带来了沉重打击,钱庄尽管加强警卫,邹锋却依然象没事一样,单凭这一点,就让致远意想不到。

一个能够统领驾驭怡大总管和费人这样的人,一定有其可怕的一面。

邹锋知道今晚暴风城将袭击吗?知道邹松的计划吗?

这顿“团年饭”是血色宴还是最后的晚餐?

邹锋用一种欣慰、喜悦,还有一丝痛苦的心情看着一桌的人――这些人绝大部分是他的亲人。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邹锋知道自己在渐渐年老,他可以在外人面前装平静,却无法骗自己的内心。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喜欢与家人在一起,喜欢享受这种天伦之乐,喜欢看孩子们在膝下承欢。

无论多么冷酷的人,都有它亲情温馨的一面,这也是几年来,迟迟没有对邹松下手的重要原因。

作为长兄,他是看着、带着邹松长大的,如果不是残酷的权力之争,他们一定还会和从前一样,是好兄弟,还会一起去摸鱼、一起去打猎、一起去游泳,一起和街上的混混打架,一起在喜宴上偷新娘子的小鞋。

无论从能力、才华、处事等多方面评价,邹松都是“兄终弟及”最好的继承人,如果不是邹松太急,如果不是邹锋不愿放弃权力,如果他们不是出生在富豪之家……一切都会重新改写。

既生喻,何生亮。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向钱庄压来。

人性是什么?人性是善的?还是恶的?

这个问题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千百年来一直困扰着人们。这是一个哲学上的问题,但也是一个具有现实性的问题。芸芸众生大都不好不坏,好人是坏人的榜样,而坏人却是好人的诱惑。

人性是很复杂的。

比如:邹锋既有雄才大略、多谋善断的一面,也有奸诈多疑、不择手段的一面;既有注重形象、维护钱庄的一面,又有同室操戈、乱伦无耻的一面,手下既有一批忠直之士,也有一些无耻小人。

人来源于动物这一事实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程度上的差异。

兽性膨胀,则人性萎缩在对财富和权势的追逐中,邹夕锋迷失和异化了本性,忘记了为什么活着,如何活着,忘记了人间亲情。谁妨碍了他追逐财富和权势,谁就该死。在对财富和权势的疯狂追逐中,他的人性逐渐萎缩,兽性逐渐膨胀,“丛林规则”被奉为指南,最终道德滑坡、利欲熏心、不择手段。

人最重要的是保持心灵的那一片净土。

无欲才能无求。

“团年饭”之后,就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节目――由长辈发放“压岁钱”。

盼盼一直在盼着这个节目,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了,跃跃欲试了,一到这时候自然是欢呼雀跃,长辈面前到处拜年,十分的可爱,纯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爱怜。

长辈们本来都为邹庄子准备了一份,可现在……目睹此情此景,袁梅的眼泪又悄悄掉下来了。

纯和琴忙软语相慰。

邹锋一边给盼盼发“压岁钱”,一边开怀大笑,意味深长对袁梅说:“有我在不要担心,不要伤心,天塌不下来,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特殊的节日礼物,包你高兴。”

是什么礼物竟然比失子之痛更重要?

说完,他拍了拍手,外面立刻走进来一个保姆,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婴儿――竟是一大早失踪的邹庄子。众人无不又惊又喜,袁梅更是喜极而泣,一扫阴霾,扑过去一手抱住邹庄子,又是亲又是笑。

塔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温情脉脉。

邹庄子一大早不是被“五口会”刺客们在重重保卫之中劫走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纯一方面出于母性由衷感动高兴,一方面心里却沉了下来,邹锋实在太厉害,连百余年来蜚声东部大陆的“五口会”也奈何不了钱庄,丈夫今晚能取胜吗?她实在不敢去想。虽然纯不知道“五口会”袭击钱庄与丈夫之间的联系,但是,这件事情和丈夫的进攻计划发生在同一天,绝不会是一个巧合。

――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邹锋完全是一幅胸有成竹、“所有事态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邹锋哈哈笑着宣布,在守岁的时候,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给大家。

一个大家绝对意想不到的惊喜。

邹锋示意纯和袁梅、琴、林啸风带着盼盼和邹庄子下塔去,到钱庄的暖室吃吃点心,打打麻将,迎接新年,唯独让小秋留下,说“这个惊喜是专为二庄主邹松准备的,二庄主得到之后再转送给大家,保证不会让大家失望。”又说:“有一些重要的话想对二弟说,请大家理解。”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纯有些迟疑,致远微笑着要她带儿子去玩,不要担心,他会处理好一切,不会有事的。

纯一步一回头,走的非常艰难――此去难道就是永诀?

屋内只剩下了致远和邹锋,还有一直在邹锋身边负责安全的几个面无表情的人。

今夜注定无眠。

夜已经很深了,致远慢慢踱到栏边,倚窗远眺,从塔上望去,夜幕下,四周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鞭炮燃放之声不绝,一枚又一枚的礼花窜上空中,次第开放,整个城市笼罩在大年三十之夜迎春的欢庆之中。

“在看什么?”邹锋走过来问。

“我在看这美丽的夜色,”致远说:“我喜欢热闹,喜欢这些兴高采烈、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人,在默默为他们新年祈祷,为他们祝福感恩。”

“好啊”邹锋也无限感概。

致远说:“我也在想。”

“嗯,在想什么?”

“我在想,生活是这样的美好,”致远触景生情:“就是不知道今夜能不能活着回去,还能不能见到明天早晨初升的太阳。”

致远说的是实话,没有兜圈子――在有些人面前说实话比废话、假话效果好得多。

邹锋大笑:“你怎么会这样想?如此良辰美景,岂不大煞风景?”

致远认真地说:“我是这样想就这样说。”

邹锋大拍了拍致远的肩膀,眨眨眼说:“你放心,谁做了我的朋友,就会活得很长,何况你还是我的兄弟,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但愿如此。”致远说:“我也不是怕死,我只希望你念在手足之情,慈悲为怀,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请放过纯和盼盼。”

邹锋盯着致远看了一会,良久无语。

“我希望你答应我。”致远直视着邹锋,坚定地说:“如果你不答应我,此时此地就将血溅五尺,肝脑涂地。你不要逼我出手,逼我和你摊牌,一旦摊牌,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到时一出手,不论成败,我必当全力格杀你。”

“虽然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但我会和你拼命,以我的一命换你的一命,在我死前一定可以杀了你,你信不信?”

“我信。”邹锋对这一点毫不怀疑,说:“好,我答应你。”人最怕的就是拼命,命都不要了,还有何畏惧?一个实力再强的人也畏惧一个不怕死的人。

何况致远的实力也是很强的。

“一言为定?!”

“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邹锋说:“以我的身份,最看重的就是诺言和诚信。”

致远如释重负,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邹锋说:“你是不是还有很多话想问我?”

“是”

“你就问吧,今夜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邹庄子是怎么回事?”致远问了自己的第一个疑问:“这一切难道是个圈套?都是你安排好的?”

“对,你确实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