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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明天下(第五卷)

第四百六十四章刘太监革罢例银丁南山广舍善财

第四百六十四章刘太监革罢例银丁南山广舍善财

“只说保留原职即可,何以还要另生枝节,谈什么叙功封爵啊!”神周急得在丁府花厅内来回转圈,如碎嘴婆婆般叨叨不停。

“区区小事,少将军不必言谢。”丁寿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缓缓言道。

你哪句话听出小爷要谢你来着!神周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老爷子此番嘱托自己进京送礼,纯粹是把银子扔到了水里,这位爷就是个无事生非的搅屎棍子,好事都能搞砸咯。

“缇帅,其实家父只想继续为国戍边,并不计较什么爵禄浮名……”甭管心里多窝火,神周尽量挤出几分笑容。

丁寿‘哦’了一声,“无妨,待陛下下诏授爵时总戎请辞不受即是。”

真能下诏谁他娘还会去辞啊,神周真想掐死装傻充楞的丁寿,苦着脸道:“廷臣会议,万一事有不遂,家父的老脸往哪里去搁!”

丁寿自得一笑,“少将军不必忧心,参与廷议的人可多了,在五府都督和六部那些卿贰官眼里,丁某还是有些排面的。”

“可是……”朝上境况神周也曾听闻一些,忧心忡忡道:“此事关键还在兵部,刘部堂那里……”

“刘至大?”丁寿咧嘴一乐,“而今他自顾不暇,可比你还要愁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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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怎么办!”此时的兵部尚书刘宇还真是坐困愁城,焦灼万分。

“部堂何事烦心?”杨廷仪看着坐在那里一派愁云惨淡,长吁短叹的上司,满是疑虑。

刘宇喟然道:“你还不知,丁南山那小儿将给事中胡玥与御史王鉴俱下了诏狱。”

杨廷仪闻言悚然一惊,“因何罪名?”

“掩罪渎职。”

作为刘宇心腹,杨廷仪深知老上司任官履历,倒抽一口冷气问道:“可是部堂大同任上出了纰漏?”

“老夫现在忧心的便是这个,当年大同府藏亏空甚多,那二人也都知情,如今科道查盘钱粮,锦衣卫奉旨会勘,观丁南山之意,似要牵连老夫当年任内之事,”刘宇怅然一叹,懊恼道:“早知如此,真不该冒领那丁南山的功劳,引得他如今挟私报复!”

杨廷仪唇角微微一挑,转瞬面色如常,轻笑道:“部堂何必劳神烦忧,您老乃刘公公贴心之人,这查盘之事究是内相制衡手段,查谁也不会查到部堂您的头上。”

刘宇听了这话愁眉稍解,心情舒缓许多,“话虽如此,但那锦衣卫惯常遇事生风,丁南山行事更不可依常理度之,万一他记恨前事……”

“纵然丁南山不分轻重一心生事,刘公公又岂能置之不理,眼看祸起萧墙呢,况且那大同府藏虚耗,又非部堂一人任上之过,只要上表陈明,将己身摘个干净,刘公公顺水推舟,想来这事情也便一笔揭过了。”

杨廷仪一番开解,刘宇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哈哈大笑道:“正夫果真有子房之才,老夫心乱如麻,一时竟失了方寸,教正夫见笑。”

杨廷仪谦卑一礼,连称不敢,“部堂所思所虑皆兵戎大略,自难细忖些许小事,下官愚者千虑,偶有一得,万万不敢与部堂作比。”

居功不自傲,把面子里子都留给了上司,这样的部下谁不喜欢,刘宇捋须笑道:“正夫之劳,老夫一一记在心底,来日必有相酬。”

“卑职先谢过部堂。”

“此番奏章还要劳烦正夫起草。”即便兄长入了阁,杨廷仪还是一如既往谦逊守礼,不骄不躁,刘宇越看这部下越是顺眼。

“卑职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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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在大同巡抚之时,正值虏贼猖獗,地方残破,募军市马,筑堡修边,岁无宁期,出入锋镝,万死一生,至于收放粮草不过提督大纲,岂能一一周悉,库藏虚耗历年久远,若果事有干臣,彼时科道岂容不劾!况臣已授宫傅之职,委托司马之任,圣恩优渥,伏望少垂优礼,将远年巡抚任内事听与开释……”

刘宇朗声吟诵,频频点头,“好,有理有据,有礼有节,任谁看了定要掂量一番,老夫这个才受封的太子太傅,若是受了边储之事牵连下狱拿问,圣上面上也不好看,嗯,新都杨氏,果然文采非凡,哈哈……”

“谢部堂褒奖,只是……”杨廷仪略略躬身,“上陈之前,还是要先请内相过目。”

“那是自然,其实递给刘公公就等同递与了皇上,大家心知肚明。”刘宇有些得意忘形。

杨廷仪垂目低眉,对上司的口不择言充耳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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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奏章刘至大可满意?”文渊阁大学士杨廷和立在书案后,提笔蘸墨。

“小弟的奏章他几时不满意,”杨廷仪面对兄长,终于露出几分卖弄的得意神情,“急匆匆带着去见刘瑾了。”

杨廷仪比量着案上纸卷,似在思量书字架构,闻了兄弟自夸之言轻笑一声,“倘若无你,真不知刘至大该如何是好!”

“兄长,小弟有一事不明……”杨廷和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便是,你我兄弟无须遮掩。”

“刘至大与丁南山失和,无论谁胜谁负,终是他们狗咬狗,我等该乐见其成,何以让小弟为他尽力申辩

?”

“你觉刘瑾查盘天下府库钱粮,所为何来?”杨廷和反问兄弟。

“无非打击异己,为其权势张目而已。”杨廷仪鄙夷道。

“可偏有些不明事理之徒以为那刘瑾是在为国除弊,”杨廷和冷笑,“刘瑾裁撤冗官,追责错案,踏勘皇庄田亩,件件邀名之举,很是蛊惑了一批人心。”

“不是一些行事只凭一腔热血的官场莽夫,便是贪慕权位的仕林败类,掀不起多大风浪,刘阉风评如何,天下皆知。”杨廷仪不以为然。

“可这些人一旦多了,吾辈士大夫还有何颜面!”杨廷仪沉声道:“恰好丁南山无端兴事,牵扯到了刘至大,老夫倒要看看,事涉刘阉党羽,他又该如何处置,也让旁人借机看清权阉面目!”

“看清又如何,陛下信任刘瑾,远胜臣僚,只要刘阉圣眷一日不衰,我等便难动他分毫。”杨廷仪一言道出其中关节。

杨廷和沉吟不语,忽然笔走龙蛇,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挥手而就。

“三弟,你看愚兄这几个字如何?”

“大哥的墨宝从来汪洋恣肆,小弟拍马难及,”杨廷仪笑着来到那副龙飞凤舞的草书近前。

“境由心生?”

“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如今刘瑾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坊间传之以‘立皇帝’之名,愚兄也是好奇,他还能否恪守阉奴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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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府中正在议事。

“各边年例银的事查得如何了?”刘瑾淡淡问道。

户部尚书顾佐座上回道:“经户部案卷查调,自弘治十五年至正德三年,预解辽东、大同、宣府、宁夏、甘肃、榆林各边年例银并奏讨银两一共五百四万六千七百五十三两有奇。”

刘瑾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按皇上旨意,科道官分行稽核籴买粮料草束,使用若干,折放过若干,见存若干,如有侵盗浪费诸弊,从实参奏。”

一旁刘宇听了这话,额头上渐有冷汗渗出。

“今岁各边奏请的年例银该如何安排,还请公公示下。”顾佐继续小心问道。

刘瑾不动声色,端起盖碗,轻轻拨动茶中浮沫,不徐不疾道:“咱家不是让户部商量出一个经远之计么?”

“这个……”顾佐支吾半天,纠结道:“户部商议多日,似除输银之外,并无其他长策。”

刘瑾饮茶动作一滞,眸中瞬间射出两道冷电。

顾佐心底一颤,急声道:“公公容禀,国朝自洪武、永乐以来,各边既设军屯,又设开中之法,军守边,民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天下盐课俱开中各边,上纳本色米豆,商人欲求盐利,在各边垦荒商屯,预于近边转运本色,所产粮食就地入仓输军,以待开盐报中,故边方粟豆并无甚贵之时,自前朝孝庙为纾解国用困乏,改以开中纳银盐运司,解送户部太仓银库收贮,废商人赴边报中之法,十余年来各边米豆无人买运,遂使物价腾涌,加之军屯败坏,屯卒逃亡者甚多,倘不以银输之,恐九边将士有枵腹之忧,将起祸乱。”

丘聚突然阴笑几声,“司农真是老成谋国啊,可若咱家所记不错,那向弘治爷上表废除旧法,改以纳银开中的,似乎也是位户部尚书啊……”

顾佐讪讪道:“丘公公所记不差,昔日叶公淇所虑者,盖商人赴边纳银,价少而有远涉之虞,而在运司纳银,价多而得易办之便,遂行此议,人为利便……”

“好一个为利便而坏成法,咱家记得,那叶淇可也是淮安人,两淮盐商皆是其亲识,他究竟求得是谁的利便!”丘聚笑容森然,“怎么户部净出这些幺蛾子?”

明初盐商因为长途运输粮食的耗费巨大,便在各边雇佣劳力垦荒种田,就近输边,以便换取盐引,更多获利,时明人商屯东起辽东,西到甘肃,北达宣大,南抵交址,大明疆域所及,皆有盐商踪影,但此类边屯最得利者是晋商等靠近边镇的盐商,对于两淮盐商却极不方便,常谋求变更开中之制,于是出身淮安的叶淇寻了同年好友内阁首辅徐浦共同谋划上表,弘治皇帝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同意,从此边储萧然,各边年例银越输越多,为大明朝留下了一大隐患。

“这也是为国惜财之策,以银代粟,盐课骤增至百万……”遭丘聚抢白的顾佐脸上青白不定,急声辩解。

“那些银子呢?折色之法用了十来年吧,万岁爷登基哪会你户部太仓里还剩下多少银子,顾部堂当年曾为卿贰,该一清二楚吧?”

丘聚的问话让顾佐立时语塞,丘聚冷笑连连,“户部明知各边米粮腾贵之因,仍坚持输银代粮,其中可有户部官员通同边方巡抚都御史,共盗内帑银两之事?”

“丘公公,此等查无实据之言不可乱说。”顾佐立时急了,当着刘瑾面说这话,不是将本官架在火上烤么。

“查无实据?部堂可敢让我东厂番子放手一查?”丘聚反唇相讥。

“好啦,”刘瑾终于有些不耐,打断二人争吵,轻轻呷了口茶,缓缓道:“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学市井之徒般争来争去成何体统。”

“公公……”顾佐心里如同别了根刺,还想再解释。

“良弼,少安毋躁。”吏部尚书许进眼神示意劝阻。

那边谷大用也

拉住丘聚,一副弥勒佛般呵呵笑道:“部堂不要见怪,老丘心直口快,并无疑心部堂之处。”

“哟,今儿好热闹啊!”

正当两边人都在忙着安抚,丁寿摇头晃脑地从外边走了进来。

二爷进刘府熟门熟路,从没把自己当外人,熟络地挨个打招呼,“二位公公,近来可好?”

谷大用笑脸相迎,丘聚一扭脖子,权当没看见,丁寿也不以为意,继续拱手作礼:“几位部堂,少见少见,哟,本兵也在?您老真是心大!”

“哼!”被故意点了名的刘宇绷着老脸,鼻孔中喷出两道粗气,作为回答。

见他那副放诞惫懒模样,刘瑾不由蹙眉:“你小子不在锦衣卫衙门当差,跑这里偷懒作甚?”

丁寿大呼冤枉,“小子可是兢兢业业劳心王事,公公您可别随口诬赖好人!”

许进等人眼皮狂跳,现而今敢这么和刘瑾说话的,怕也只有当今皇上了。

刘瑾非但不恼,反展颜笑骂:“那哥儿你说说最近忙些什么,可别想着搪塞蒙混,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小心咱家打你的屁股!”

谷大用嘴角一抽,刘公公是真把寿哥儿当儿子疼了!

“还不是万岁爷交待的公事,查盘边储么,”丁寿将一摞文书放在刘瑾身侧几案上,戏谑道:“真要打屁股,怕也打不到小子身上。”

“哦?哪方面的?”刘瑾随手拿起一份文书观看。

“滥费虚耗钱粮的,诶,不查不知道,历年来那些边镇巡抚都御史们实在是做得太过了!”丁寿说着话,眼神不经意向刘宇瞥去。

刘宇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丁寿小儿先下手啦,那自陈奏本还未来得及递给刘公公过目,这可如何是好!刘部堂捏着袖中那份奏章,手心里都沁出了汗。

刘瑾面上怒气愈来愈盛,刘部堂心逐渐下沉,突然‘啪’的一声响,刘瑾拍案怒喝:“岂有此理!”

刘宇两腿一软,不由自主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惶恐不安道:“公公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下官冤枉!”

刘瑾眼睛一翻,“关你甚事?!”

“啊?!”刘宇愕然。

“顾良弼!”刘瑾没理会刘宇,冷声喝了一句。

顾佐讶然,离座躬身道:“公公有何吩咐?”

刘瑾一扬手中奏本,“给事中白思诚、监察御史储珊查奏自弘治十五年迄于正德三年辽东仓库滥费挪移银两等项事宜,参奏历年巡抚都御史,及兵部、户部各级官佐,你自个儿看看吧!”

刘瑾甩手将手本丢了下去,顾佐哆哆嗦嗦拾起,一览之后如坠冰窟,通体生寒,白思诚这俩小子真够狠的,辽东历年几任巡抚、总兵官、镇守太监、参议、佥事、盘粮给事中、巡按御史来了个一勺烩,另外兵部户部从尚书到郎中的一应相关人等也个个在案,马文升、韩文、熊绣,王佐、张缙,连同他顾佐,俱都榜上有名。

“公公,这……这其中……”顾佐支支吾吾,一时不知从何处分辨,只是不停擦着额头冷汗。

“各边粮草缺乏,军马疲惫,一面屡屡奏请,朝廷不堪其负,一面挪移侵盗,虚耗官帑,还有脸请拨什么年例银!!”刘瑾寒声冷笑。

“告诉你们,打今年起,年例银停了,你们不是想不出法子么,咱家给你们出个主意……”

顾佐连忙道:“恭聆公公教诲。”

“罚米输边,”刘瑾森然狞笑:“咱家也不费那粮食白养着他们住大狱,让他们缴纳米粮,充边赎罪!”

罚米赎罪之例始于洪武,此后各朝历有调整,既适用于官吏,也适用于百姓,逐渐演变为弥补朝廷财政的一种手段,弘治十八年时孝宗皇帝也曾御批杨一清奏疏,许以陕西司、府、卫、州、县人犯赎罪俱照旧例,收纳粟米,送入预备仓,以备赈济,刘瑾之法倒也是常态,不过纳米还要输边,这罚了多少且不说,一路所需的运费和口粮可往往比所送的米粮还要靡费。

顾佐顿时面露难色,自己的大名可也在册上,谁知道老太监会不会突然来个狮子大开口,让顾家一夜间倾家荡产,这后路还是要预备一条,况且还有那么多涉事同僚呢,该拉一把的时候还得去拉啊。

“公公良策,只是罚米数目,可是按照《会典》所载的永乐年间罚米赎罪条例执行?”

“死罪不过百十石便可赎纳,部堂不觉轻了些么?”刘瑾眄视顾佐,皮笑肉不笑道:“将犯事官员逐个鞫问,按其情罪大小,定罚米之数。”

顾佐预感不妙,硬着头皮道:“公公明鉴,兵部、户部各部堂官郎官只是按各边奏请拨转钱粮,并无内外勾结事宜,而各边巡抚都御史……按李阁老日前所说,只是督理不严之过。”

顾佐简直说到刘宇的心坎里,刘部堂暗暗握拳,给顾大人无声的鼓励及道义上的支持。

“哦,那依户部之意呢?”刘瑾语气也有所缓和。

果然还是李阁老的面子大,听了刘瑾语气松动,顾佐暗松口气,陪笑道:“各处管理粮草俱有专官,仓储亏空彼等自然责无旁贷,巡抚都御史总领边事,选将练兵,日理戎机民事,哪得一一照看,若果有侵盗自宜如法追陪,倘只是无心之失……宜从宽减。”

“那又该如何宽减呢?”刘瑾今日还颇有几分不耻下问的

态度。

“这个……依情而定,最多是罢黜不用,至于这输边罚米么,太祖高皇帝曾言:六卿贵重,不宜以细故辱……”

顾部堂正兴致勃勃引古绳今,忽觉脸上一热,一杯茶水已倾到了脸上。

顾佐摸起一片挂在脸上犹在滴水的茶叶,错愕道:“公公……”

“你还敢提太祖爷,若是太祖爷健在,尔等早被扒皮充草,做了百姓的垫脚石!”

刘瑾声色俱厉,顾佐两腿一抖,不由跪了下去。

“粮草乃国家重务,巡抚总理等官受朝廷委托非轻,既治边无方,以致浥烂糠秕百有余万,及事发罪坐仓官小民,纵然监追至死,他们又何以陪偿!巡抚总督等官万责尤难辞也!”刘瑾厉声怒叱,丝毫不留情面。

顾佐惶恐不安,不顾当着众人面前,跪拜求告:“下官知错,公公息怒,公公开恩。”

“滚!”

顾佐如奉纶音,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

“哥儿!”

“公公您请吩咐。”老太监发了这么大脾气,丁寿也有些发憷,闻声立即应答。

“锦衣卫和东西二厂彻查这些人,”刘瑾敲了敲案上文书,“勿枉勿纵,不可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