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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明天下(第五卷)

第四百五十五章英国公失权丧柄杨家子受托见重

第四百五十五章英国公失权丧柄杨家子受托见重

“都指挥使丁寿执掌衣卫事,不思报效,前者枉杀周玺,蒙圣恩不加治罪,今又擅擎郭东山,其性凶暴,其行恣睢,如不严惩,恐朝中人人自危……”

今日一上朝王鏊便上表弹劾丁寿,自个儿门生被抓,老儿不急也就怪了,只是他洋洋洒洒一篇大论,应者寥寥,莫说小皇帝提不起兴趣,便是他口中‘人人自危’的诸位同僚也好像没听见一般,只有陈天祥等门生出班附议。

“陛下……”老王鏊面上有些挂不住。

朱厚照心底叹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王师傅稍待,丁寿!”

“臣在。”丁寿出班施礼。

“那郭东山如何了?”小皇帝明知故问。

小皇帝想做戏,丁寿只好陪着演,“回陛下,打了三十杖……”

“丁南山!”王鏊嗔目怒喝,一众文武也不觉眼皮乱跳,衣卫杖杀大臣难不成还上瘾了。

“阁老休慌,不过三十板子,郭侍御人还好好的,能吃能睡,能蹦能跳……”

当老夫是三岁娃娃!若非怕君前失仪,王鏊险些把一口浓痰啐到丁寿脸上,强忍怒火道:“郭东山所犯何法,你且说个明白!”

“彼在宣府时以冲锋破敌鏖战之功请奏升赏宋暕等官军三十九人,却无实绩可陈,恐有诈冒之嫌……”

王鏊须髯戟张,厉声道:“恐有诈冒?如此衣卫便敢以嫌定罪,杖责衣冠,大明法之安在!!”

“阁老勿急,”丁寿轻笑,“郭东山早有犯案之嫌,衣卫小心查证已毕,才将其锁拿。”

“有何证据?”王鏊追问不休。

丁寿道:“保国公与宣府总兵神英俱已鞫问参战官军,皆无此三十九人立功实据,可见郭东山当日所奏不实。”

位居右班之首的张懋白眉斜挑,略带不满地瞥向身后朱晖。

朱晖皓首微垂,不与张懋眼神相触,王鏊却不容他置身事外,凝眸问道:“保国公,可有此事?”

朱晖不卑不亢,略略颔首道:“不错。”

“保国公出入兵间数十年,熟谙军务,当晓兵凶战危之际,顾身尚且不暇,何能虑及周遭人事,些许军士口供不足为凭。”

“王相所言有理。”朱晖没等王鏊松口气,语锋一转,又道:“可军功升赏皆出于公,不得军士之心如何能服众望,一昧里巧立名目,示恩卖好,有碍成法,晖虽不才,不愿见此罔上欺公之事大行军中。”

言之有理,深得我心,朱厚照在御座上连连点头。

呸!你个不知羞耻的老匹夫,朝中人有一多半都在心中咒骂,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弘治年间你与苗逵领大军出塞,一路迂回扰民,拢共才得了十余个脑袋,最后上报有功将士足有一万二千余人,示恩卖好?满朝中有人能比得你去!远的不说,弘治十八年大同战功,升赏都指挥使等将士一千五百六十二人,其中有斩首之功的多少?九个!

看着这位屡屡被朝臣弹劾军法冗滥极矣的保国公,站在那里一派大义凛然之貌,左班文官暗暗自惭,原来和武臣勋贵们比起脸皮厚来,他们这些读书种子还是自愧弗如啊!

王鏊更是心火乱窜,冷笑道:“依国公之言,所谓冲锋破敌、鏖战等等皆是巧立名目之功咯?”

右班群臣顿生嘈杂,私语窃窃,大家伙可有不少是借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军功起家,若是深究起来,自身难免受牵连,不由都埋怨丁寿朱晖等人多事。

丁寿突然插言:“阁老此问,有兵部在侧,又何须舍近求远。”

侧首把目光投向刘宇,丁寿龇牙一乐:“本兵,您说呢?”

“啊?!”隐身左班打酱油的刘宇忽地一愣,暗道干老夫屁事。

“本朝这战功如何封授,起始由来,请本兵为阁老解惑。”丁寿满面春风地笑道。

多少年前的事了,骤然问起,老夫哪里知晓!刘宇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一脸坏笑的混账东西,只是杵在那里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么……”

“刘卿勿慌,慢慢叙说,说得细些。”涉及军旅之事,朱厚照有的是兴趣和耐心。

面对皇帝体谅又不失礼貌的催促,刘宇憋得老脸通红,血压直线升高。

“陛下,微臣可试言一二。”左班末尾有一人站出。

“你……”这人穿着七品官服,看着有点眼熟,偏又想不起来是哪个,小皇帝总算照顾臣子想法,没将那句‘你谁啊’脱口喊出。

“陛下,此人乃兵科给事中张龙,可由他代臣叙说。”刘宇见有救星出场,急忙介绍。

朱厚照恍然大悟,好像有些印象,但还是想不起具体状况,不过这些细枝末节,小皇帝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催促他快说。

刘宇见皇帝不再关注自己,拭拭头上冷汗,急忙蹑手蹑脚地退回班内,还不忘向冲自己坏笑的丁寿,报以一个‘亲善友好’的眼神回敬。

“国朝军功一为首功,一为战功,首功自是以首级论功,而战功之中又有奇功、头功、次功之差,如斩将先登之类皆可归为奇功,其源可溯至永乐年间,时太宗久历军伍,常见战阵之中有将士奋勇向前,杀敌无算,却无暇割取首级,战后亦无人为其请功,太

宗为不寒将士之心,创此战功之制,凡临军阵,令统兵官、纪公御史、督军中官等人详加考校,有功者给予功牌,使功者得赏,不昧其劳。”兵科给事中张龙跪在殿下,侃侃而谈。

朱厚照了然点头,“那这冲锋破敌和鏖战之功合该归入几等?”

“这却不好说,宣德、正统年间赏格中尚无冲锋破敌、鏖战诸名色,鏖战之名起自天顺元年,冲锋破敌之名始于成化十五年。”张龙口若悬河,对答如流。

朱厚照甚为满意,微笑嘉许道:“实务如何尚且不知,单只通晓兵部历年掌故,也是人才难得。”

“臣惶愧。”张龙俯首跪拜,心头狂喜,这‘爹’果然没白认,提前点拨几句,便得了皇帝青睐。

王鏊心中有气,既然撕破脸,某倒要看看咱们谁的损失大!当即沉声道:“陛下,既然天顺以前无鏖战等名色赏格,则从前由此而升者俱皆查革,以正军纪国法。”

一直半眯着眼好似养神的焦芳倏地睁开混浊老眼,难掩心头窃喜:“王鏊老儿,终于出了昏招。”

“济之糊涂,如此岂不惹下了众怒。”李东阳捻着胡须微微摇头。

果然王鏊此言一出,右班中哄声嘈然,人皆露出不满之色。

“肃静。”刘瑾声音不大,右班中人却立即噤若寒蝉,阒然无声。

“陛下,王相所言虽有道理,但其事隔久远,历年受赏人众,如俱皆查革,恐有违先皇隆恩深意。”朱晖朗声道:“臣乞陛下以往受赏之人加恩如故。”

朱厚照皱皱眉头,瞅向丁寿:“丁卿,你怎么看?”

“臣以为保国公之言有理,陛下之意本为改弦更张,为来者戒,倒也不必纠结前事。”反正是顺水人情,丁寿如何不去做。

“保国公老成持重,丁大人谋虑深远,臣等附议。”右班中人得见希望,纷纷应和。

也罢,朱厚照一甩袖子,既然众意如此,他也不好继续执拗,“以往封赏皆如前诏……”

群臣才露喜色,又听朱厚照道:“但只荣其身而止,自后纪功官不得巧立新名,示恩挠法!”

“陛下……”张懋眉头攒起,仅荣一身,那岂不是要亏了后代儿孙,他想着再做争取。

朱厚照却不给他机会,“如有再犯,兵部兵科无论何人,其罪不赦!”

“臣等领旨谢恩。”圣意坚决,不世袭便不世袭吧,比之王鏊老儿的尽数革除已然赚了许多,形势不由人,一干武臣虽仍有芥蒂却还可接受。

“陛下,那郭东山还在诏狱之中……”革除封赏只是王鏊反击,他关心的还是捞出那位门生高足。

朱厚照好似才想起这个人来,“丁卿,那郭东山虽然罪证确凿,但既已打了三十杖,便不要再滥加刑罚了……”

“谢陛下。”王鏊心底大石落地,眄视丁寿,暗暗冷笑,你这黄口孺子得陛下亲狎又如何,在万岁心中,老夫这老师还是有些分量的。

王鏊老怀甚慰,欣然道:“但不知何时将其开释?”

“开释?当然越快越好,革职为民,立即开释。”小皇帝拍板定案。

“陛下?!”王鏊几怀疑自己耳朵听岔了,这么点小事打了三十板子还不算,怎就罢黜为民了!

“陛下圣明,臣遵旨。”丁寿岂会给王鏊插嘴的机会,环顾群臣道:“诸公以为呢?”

“陛下圣明。”一票准备结好丁寿为案子铺路的文官与才承了人情的武将齐声应和,确有几分声势吓人。

“你们……”王鏊又惊又怒,嗔目群僚。

顾佐等文官心中有愧,垂目不敢对视,对面武臣却直直迎上王鏊目光,毫不避讳眼中的报复畅快之意。

大家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又见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彩出班,“臣启陛下,云南金齿腾冲等地僻处遐方,无流官抚治,风俗颓坏,军民穷困,而又外夷不时侵扰,为地方之害,原云南巡按昏聩无能,难抚其地,应另选能臣前往,都察院监察御史陈天祥谋勇兼备,可堪大任,臣举荐其巡按云南。”

“准奏。”朱厚照干脆道。

真狠啊!郭东山与陈天祥皆是王鏊门生,前几日上表弹劾丁寿最为卖力,如今一个罢黜为民,一个远派边陲,满朝文武如何看不出这是丁寿报复,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丢官罢职,去天南瘴疠之地受罪吃苦的又不是自己,至于王鏊心境如何,whocare!!

散朝之后,群臣各归衙门理事,朱晖亦是如此打算,忽听身后有人呼唤:“贤甥留步。”

朱晖面色一沉,回身时已是满面笑容,躬身施礼道:“舅父大人有何吩咐?”

英国公张懋扶起朱晖,朗声笑道:“自家人何须客套,你却有日子未到我府中来了?”

“军务繁忙,不得空闲,实乃甥儿之过,改日有暇定当去府上聆听舅父教诲。”

难为朱晖花甲之年,一口一个晚辈自称,却也没办法,张懋年岁虽不长朱晖几岁,辈分却实实在在压了他一头,张懋的姐姐是朱晖老爹宣平王朱永的继室,虽说已然去世五年,可这个便宜老娘舅却还身体硬朗,他属实是无法绕开的。

“不需改日了,”张懋拉着朱晖转至无人僻静处,收起笑容,沉声道:“你怎地与丁寿搞在一处?”

“舅父大人何出此言?”

“难道今日事不是你与那丁寿合谋的?还是刘瑾授意?”张懋语气转厉,“你我俱是世袭勋臣,有祖宗福荫在,可保累世富贵,何必与那些佞幸阉奴搅在一处,自降身份!”

“舅父误会了,只是锦衣卫上门取证,甥儿不得不据实已告,并无其他纠缠。”面对张懋质问,朱晖急忙解释。

“果真如此?”张懋仍有不信。

“千真万确。”朱晖信誓旦旦。

“如此便好,那丁南山巴结刘瑾,小人得志,着实可憎,若非顾念铭儿他们几个,老夫岂能容他们张狂!”张懋轻蔑冷笑。

张懋姬妾众多,有子七人,嫡子张锐早逝,其余六子蒙恩荫俱在锦衣卫带俸,其中三子张铭最得他宠爱,非但官居指挥佥事,且有提督象房的实差,不过张三公子对自己差事不太上心,不是仗着老子权势横行霸道,就是托病偷懒四处闲逛,直到被东厂下了刑部大狱修理一次,才算长了些记性,张懋面上虽未说什么,对厂卫中人已是深恶痛绝。

“铭弟精明干练,行事果决,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舅父大可放心。”朱晖笑容和善,一片至诚。

听朱晖夸奖儿子,张懋果然喜笑颜开,摆出长辈派头拍着他的肩膀,“贤甥谬赞了,你痴长几岁,待有空还是常过府来指点那几个小子一二,你们兄弟也好久没亲近了。”

朱晖年纪已足够做那几人父亲,闻言也不恼,躬身抱拳,谦逊笑道:“一定一定,只怕表弟天资聪颖,甥儿无能为力。”

张懋哈哈大笑,畅怀而去,朱晖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阴鸷,“指点?某怕他们担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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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花厅。

“义父,今日多亏您老点拨,孩儿才在金殿上露了一把脸。”张给谏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斜睨着这个比自己年纪大将近一倍的‘大儿子’,丁寿心中满是腻歪,“咱先别叫得这么亲热,丁某还不知你这份心诚不诚呢。”

“孩儿孝心拳拳,天日可表!”张龙几乎赌咒发誓。

“漂亮话就别说了,我这儿有个事让你去办,办成了……”丁寿倏地失笑,“这门契亲丁某便认下了。”

“孩儿谢过义父。”张龙喜不自禁匆忙跪倒,先磕了一个响头,才道:“请义父示下。”

“干你的老本行,参人!”丁寿附耳说了几句,张龙闻之变色,“义父,您……您要我弹劾英国公?”

“怎么,怕了?”丁寿把眼一翻。

能不怕么!张懋老儿历事五朝,握兵权四十年,尊宠为勋臣之冠,张家两代又联姻帝室,与宫里挂着线儿,宫变之后刘健、谢迁、韩文等人俱遭罢黜,这位与他们沆瀣一气的英国公却毫发无损,稳居百官之首,足见这老儿树大根深,动之不易。

张龙有心拒绝,但看见丁寿那阴冷的目光,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有干爹做主,孩儿有甚可怕。”

乖啊,丁寿突然觉得这个死乞白赖靠上来的干儿子也有点用处,起码嘴甜得很,脸色缓和了几分,笑道:“说得好,不过是让你打头阵,挑个头儿,无须太担心。”

“义父您还有后手?”张龙讶异。

“这就不需你操心了。”丁寿面色一沉。

“孩儿明白,孩儿这便去准备。”反正以前按刘瑾授意也弹劾过张懋老儿,也未见如何,此番纵然那老儿记仇,谅来也不会出什么大祸,为眼前人办事好歹有甜头分润,比之二张不知强出多少,他如今是风中小草,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拉下脸靠上这棵大树,断不能轻易放掉。

给自己打完气,张龙立即回去准备题本,丁寿还有暇品着香茗用了几样点心,直到佥事杨玉悄无声息地从外走进。

“人带来了?”丁寿品着茶问。

“是。”杨玉道。

丁寿一笑,振袖而起,“走,咱见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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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通判杜萱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周玺之死给顺天府上下提了个醒儿,千万不要开罪锦衣卫这班凶神,杜萱为了弥补前些时日随同周玺那死鬼对杨玉造成的不愉快,这几日是忙前跑后,随叫随到,堂堂通判,几乎成了跑腿碎催。

努力总是有回报的,经过几日相处,杜萱与杨玉也称兄道弟拉上了交情,今日杨玉邀杜萱家中饮宴,杜萱欣然同往,不过下了马车见到的却是小巷内的一处偏门。

初时杜萱不以为意,一些高门大户人家为了进出便捷,也常走旁门,只是略微惊诧杨玉宅邸占地之广,看着院墙足占了整条巷子,他还恭维了一番。

待进了屋子,杜萱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宅主人为了方便走偏门角门的或许有,但绝无将客人领进跨院偏房的道理,杨玉借口出去准备酒菜,杜萱则不安之感愈发强烈,想出门观察状况,却被门口两个挎着腰刀的锦衣校尉给挡了回来。

杜萱终于察觉大事不妙,可是百思不解,自己究竟哪里得罪杨玉,竟给自己摆下这鸿门宴!

正当杜通判心中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时,房门突然打开,杨玉施施然走了进来。

杜萱急忙迎上,“杨兄,这是为的哪……”

杜萱话未说完,已看清

了杨玉身后之人,两腿不禁一软,跪了下去。

“三府如此大礼,丁某可担当不起。”丁寿嘿嘿奸笑,大马金刀地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丁……丁大人,那……那日下官都是受了……周玺指使挑唆,才……才寻的府尹大人,绝无为……为难大人之意,求……求大人饶……饶命。”杜萱想起无端送命的周玺,吓得心惊胆战,话都说不全一句。

丁寿翘起二郎腿,戏谑道:“三府何出此言,丁某费心着人将你请进府来,是有事请教,张口闭口言‘死’,岂不晦气。”

这是丁寿府上!杜萱更是惊惧,“但不知大……大人有何吩咐?”

“没什么,还是你们如今清丈的差事。”丁寿笑容轻松。

杜萱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陪笑道:“缇帅明鉴,连日来下官尽力配合,断无推搪延宕之举,杨大人可以作证。”

“那敢情好,今日就劳烦你将一处田亩的事说个清楚吧。”丁寿嘚嘚瑟瑟晃着翘起来的那条腿。

被眼前晃动的靴尖折磨得眼晕,杜萱巴巴问道:“但不知……何处?”

“丰润县,魏家店。”

杜萱面色突变,强笑掩饰着心中不安,“这个……下官却记不清了,待卑职回去查询卷宗,立即回报。”

丁寿将脚一伸,踢了杜萱一个跟头,站起骂道:“给脸不要的东西,好言好语的既然不识趣,杨玉,人交给你了。”

“是。”杨玉应声,又问道:“卫帅可还有什么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