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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干爹

当妈,也不能说是变得自私小气了,而是为了自己亲生骨肉与自身小家庭的利益,顾虑考量就多,谁家孩子吃穿上学念书看病不需要钱呢,中午在学校吃饭每月三块钱没了,换一套新校服五块钱又没了,花钱如水,谁应该替谁养孩子?

孟建民表情难堪:“都别说了,我这当大哥的,没孝敬咱妈,没照顾好几个妹妹……我回来一趟真不是管妹妹们要钱的。”

“我也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只能让孟小北回去,钱就省出来一些。”

少棠突然插嘴:“建民!”

孟建民一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听我说。”

少棠打断对方,脸色非常不对付,粗声道:“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听我说!”

孟小北如果不用借读,每年能给家里省出不少生活,杂七杂八各种用。当时小学的学书本并不算高,普通人家都负担得起,然而养一个孩子是在山沟里养,还是在帝都大城市里养,生活条件差异可就大了。在沟里上学,孟小北可以每天午饭就带一个馍馍,穿大人淘汰的打补丁的旧裤子,没人笑话,大家都那样;然而在北京,你要交钱在学校入伙吧,你要给孩子买新衣服,要赶上一个城市的生活水平。

学校课内课外业余生活丰富,劳技课要交材料,音乐课要交乐器,每年春游、新年联欢会和学校运动会还要集体凑班,羊毛全部出在小羊羔们的家长身上!山沟里的学校就没这么多幺蛾子。

平时下了课男同学们一起踢球,渴了买个冷饮,兜里没零用钱在哥们儿之间没面子。过生日互相送个卡片,同学之间请客来家里玩儿……各种花钱的名目,小学生也有“社交”用。

说到底就一个钱字。

这是孟小北的亲爹和干爹。

贺少棠在部队里吼人吼习惯了,关键时刻特有气势和威严,眼神镇住一屋的人。屋内鸦雀无声。

少棠说话干脆利落,军装下面胸膛剧烈起伏。

“我就讲三点哈。”

“第一,孟小京这腿咱们肯定要治,不能因为咱们家里舍不得花钱就不治了,耽误了他。”

“第二,‘神刀张’我想尽办法请到这人,我保证办到!……钱再说,哪怕先写张欠条跟人家赊账。”

“第三,孟小北不能再回西沟,孩子已经都出来了,你们现在让他再回去,不管是因为他弟的病还是因为他自己,让孩子以后怎么想?对他心理上多伤啊,将来抬不起头来!”

孟奶奶也急了:“哥俩心连心呢,咋能为了帮一个就不管另一个了,把另一个再送回去哪成?俺就不依。”

孟建民心里正郁闷:“他俩连什么心?您没听见,他弟在那屋床上腿疼的要命,孟小北刚才在那屋还唱歌呢!”

少棠语塞,气得瞪孟建民,眼白都瞪出来,把烟蒂嚼了。

大人搞不定,为难一个孩子吗?少棠突然脱口而出:“不用商量了,小北的学书本借读和生活我全掏。”

全家人默然,看着这人。

少棠面无表情,迎上众人目光,心里也难受:“您一家子先想办法凑看病钱……小北的生活以后我管。”

……

这事怪就怪在,最后也不知怎么吵出来的结果,话赶话的,就变成了少棠自己每年掏一百五十块钱孟小北念书生活的全部用。

说出来的话,也不能随便回。

他也没想回。

他每年攒下的工资津贴,都没钱泡妞谈女朋友,就忒么养着小狗日的孟小北了!对北北是怎么好都觉着不够,总是心疼这小子。养干儿子这事简直就像个“套”,从一开始莫名掉进来了,当少棠发觉自己在这个感情圈套里中箭之时,他已经陷进去太深,泥腿拔不出来,只能心甘情愿付出更多。

贫贱人家百事哀。

二姑小声嘀咕了一句:“也是,少棠你们家有钱,手脚也大方,不稀罕这一百一百的。”

贺少棠这人的脾气,是压着火,他当场差点儿就拍桌子说,孟小北这孩子以后全归我,你们别跟我抢,我从来没有嫌弃他累赘。

然而他冷静下去仔细回味,自个儿也没资格说厉害的话。你是谁,你是不差钱,可你不是孟小北亲爹你有什么资格挑剔这家人对孟小北不够宠爱或者不够公平?究竟怎样才算公平?

孟建民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做父亲的亲情抉择、两个孩子之间艰难的搞平衡、上有老下有小的重担以及强烈心理挫败感,是少棠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体会不到的。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一个外人恐怕永远抵不过小北的至亲,而付出也不是为了怎样的回报,感情到了这份上,都不回来……

******

这场家庭内部的纠结,大人们关着屋门吵,以为孩子听不见听不懂。

孟小北在那屋,几句话一凑,就全明白了。

这些年,他在自家人面前从不发表意见,长辈面前好像就一浑不吝猴孩子,正经事儿屁都不懂、也不上心,你们随意决定我的命运,我去哪都无所谓!

其实,自从当年离家出走一鸣惊人,他什么时候不上心?

孟小北一边听大人说话一边埋头画画,笔尖不由自主地,画的是他的少棠。

他其实什么都懂。

每年花着他爸爸奶奶干爹的借读生活,是他从小欠这些人的感情债,金钱债,欠太多,还不起,所以也不敢提。

现在他弟也很需要钱,怎么办呢?

孟小北是能说我就霸着这位置就不管孟小京死活,还是说我发扬高风亮节兄弟友爱情操我滚回西沟去把孟小京换回来吧!

所以他从来都不说,心里明白,有时也自卑和怨天尤人,又极度渴望身边人的疼宠。那时少年人的感情,敏感又脆弱,他就像一条渴望阳光雨露的藤蔓,拼命攀附到他最信赖的那个人身上。

他一笔一划在纸上画某个妙人儿,仔细描绘制服衣领脖颈处的阴影。画到动心兴奋处,嘴角翘起来,乐呵呵的,甩掉一脑门子烦心事。

孟小京这时候靠在床上,玩儿孟小北的笔袋,摆弄香水味的橘子苹果橡皮。

孟小北咬着鼻头:“你喜欢啊?那个笔袋给你吧。”

孟小京抿嘴乐了:“嗯……谢谢哥。”

孟小京又瞟孟小北挂在大衣柜门上的那身纯白色镶金绶带仿军装制服,他都没见过,心里也羡慕失落。

孟小北略带得意地显摆:“这我们学校鼓乐队的制服。”

孟小京:“我能穿吗?”

孟小北:“你穿着玩儿呗。”

孟小京又皱眉:“我个儿比你高,你的衣服我穿不下,裤腿太短了。”

孟小北皱着鼻子:“我靠!我借你衣服穿你还埋汰我个儿矮!!!”

孟小京于是欢天喜地把外衣外裤扒掉,哥俩在床上鼓捣衣服。孟小京穿上鼓乐队的白色制服,对着大衣柜镜子走来走去,有模有样,秀气挺拔。还别说,很像祁亮那小子在学校的骚包风格。

孟小北眯眼瞄了一会儿:“你快脱下来吧!快把制服还给我!!”

孟小北那小心眼儿,顿时发觉小京京还是比自己长得好看,穿上白制服更漂亮了,可不能让干爹瞅见穿鼓乐队军装制服的帅哥孟小京,不然自己这歪瓜小枣的又该没爹疼啦!

哥俩一人穿着上装,一人穿着裤子,床上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孟小北压着孟小京揉搓,发泄,互相瞎闹,心里都有惆怅,又抵不过骨肉情深、情感上的本能。

曾经也是打打闹闹两小无猜的亲哥俩,因为特殊年代各种外力原因,就好像变成两家人,各认着一个爸爸。孟小京不能质问亲哥哥,凭什么你能来北京我留在岐山,我哪一点不如你?孟小北也不能欺负他弟弟你既然已经留山沟里,你就永远都别回来了,省得一个大麻烦。

第二十八章生辰祭日

贺少棠那天一手插裤兜,低头从孟家大门往外走,甩开大步子简直像要逃跑,面色阴沉,气场就很不爽。这人临走还掏了几张人民币,塞到孟奶奶的缝纫机小抽屉里。

孟小北在门口一溜小跑,赶忙追上,低声喊了一句:“干爹,那个……”

少棠猛地回头,面无表情:“干什么?”

孟小北说:“哦……就是,我过几天,就下个礼拜天,我想请亮亮和申大伟来家里玩儿。”

少棠问:“哪个家?”

孟小北说:“红庙那个家。”

少棠说:“以后那俩小兔崽子再来咱家,你不用跟我请示,想来就来。”

少棠扭头就要走,神情已经很不耐。他发火的时候黑眉拧着,白眼球暴血丝,鼻翼微微扇动,要么吼人骂娘要么干脆就不说话,那模样挺吓人的,只是他自己还不觉着。

孟小北又喊住:“嗳!干爹,你能不能……”

孟小北轻声说:“我那天请他俩吃冰激凌,袋凌,合作社有卖的。”

少棠顺手从裤兜里掏钱夹,掏钱成了习惯:“你还有零花钱吗?”

孟小北眼里突然暴露深刻的失望,很没意思地说:“有了,我平时都攒够了。”

孟建民也追出来,撵上少棠,还特意将人到家属楼侧面没人的角落,避开孟小北,避开邻居诧异的视线。

孟建民眼神颓落而疲惫:“少棠,刚才我妈还有我几个妹妹说那些话,你不用放心上,那些事你不用管了。”

少棠沉着脸:“你放心,该我帮忙的,我一定帮到底。”

孟建民说:“大哥说真的,什么是该你帮的?”

少棠回道:“你这不是还当我大哥呢么。”

孟建民话里有话,略悲哀地说:“我要不是为我儿子,我就跟你‘绝交’了!”

少棠心想,我忒么要不是为我儿子,为了北北,我……

然而这话他没说出来。男人之间不该计较,就别再给双方心里都添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