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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干爹

孟小北回嘴:“那你是老公鸡?”

少棠怒中带笑,眼睛弯弯的:“我老?”

“你敢说我老?”

“我这是正当年!……老子龙虎猛的,我老?!”

俩人正逗贫着,旁边树林子里有呼哧呼哧还带喘息的动作,像是什么大动物,不止一个声音,此起彼伏,还不止一只!

贺少棠猛然警醒,军装还没来得及穿,迅速将毛巾围在胯上,一手从军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另只手把小北扯到身后,压低身形,护小崽儿的架势。

“野猪。”

少棠用口型知会小北。

少棠拎刀,小心翼翼摸过去,小北光着屁股毛手毛脚跟在后面,打了鸡血般激动。

灌木丛被扒开,里面的动作赫然见光,竟是两个男人!

在场四人八只眼睛相对,面面相觑,皆一脸惊讶。

黝黑肤色,粗糙的脸膛和发型,看起来不是他们部队里的人,就是附近林场干活儿的两个工人。两个个头差不多、身材结实的男人,裤子都褪到膝盖处,站在树坑里,前后叠摞,亲密纠缠在一起,汗湿气喘,用力冲撞着对方……

少棠变了脸色,皱眉,面无表情走开,回手一掌捂住孟小北的眼睛。

孟小北还扒开手想看,其实当时根本没看明白,哪里是连着的,那俩人到底干什么呢。

他懂个屁啊?他确实不懂这操屁股的事。

少棠还没怎么着,他也没兴趣偷窥这种玉米地、树坷垃里的风流事。另外那俩人特紧张,极为害怕,手忙脚乱提裤子。

贺少棠回头冷冷瞟了一眼:“干什么呢。”

对方无言以对,半晌反驳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贺少棠猛然转身,眉头皱起:“我们怎么了?”

对方说:“你看什么?你们俩不也光着屁股么。”

贺少棠脸色蓦地变了,眉间涌起怒容……有些话可不能乱说。这种事情,说出去是严重生活作风问题,肯定丢掉饭碗,甚至可能以“流氓罪”被抓起来判刑坐牢。

第十六章唐山

林地里几句龃龉,少棠差点儿跟那俩人打起来,也是脾气有点儿冲,手里又有刀。他是觉得对方说话没谱,信口开河,你躲深山里爱怎么操怎么操,谁管你操到穿肠破肚屁股开花,但是你不能这么说我干儿子,我儿子还小呢,干净着呢。

后来,是那俩男人之中声音比较细弱的一个,捂着裤裆,跟少棠求情:“你、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你就当啥也没看见,成吗?”

另一个身材粗壮些的男人,眼神略凶狠,搂过身边人护住,好像生怕他相好被人抢了似的。

少棠莫名发窘,老子又没打算横刀夺爱,你那么狠瞪我干嘛?

那俩人随后穿上裤子慌里慌张跑掉了……

父子二人也穿上衣服裤子,包裹严实,一路闷头回哨所。临进屋门,少棠突然停下脚步,叮嘱道:“小北,今天没事儿啊!回头别跟别人提这个,别跟你爸说……别让你爸误会我把你带坏了。”

孟小北问:“那两个男的干什么玩儿呢?”

少棠眼含不屑:“呵……两头野猪发情了,凑一堆儿拱大腚呢。”

孟小北就爱刨根问底:“野猪和圈里的猪我还都见过,我怎么没看见猪那样拱啊?”

少棠:“嗯……”

孟小北:“猪屁股那么肥,吃饱趴圈里粗喘,怎么拱得动啊!”

少棠“噗”的一声,都乐了,心情一下子好转:“算了,猪是拱不动,老子也没本事给你现找两头猪拱给你看!”

在孟小北的回忆里,少棠那个年纪,对那样的事,就是那样看法,神情间略带冷漠鄙夷,认为两个男人干那事儿,终归是没羞没臊见不得人的。在那个特定年代,远没到三十年后全民皆腐就地搅基的时代,这就是普通正常人的观念。没有向领导和公安通风报信举报那两个流氓犯,就够善良厚道了。

几名战友围着火炉子烧开水,吃饭,木桌上小音机放着新闻,传出严肃而沉重的女声。

党中央国务院发布消息,今日凌晨三点四十二分,我国河北省唐山市发生八级强烈地震,目前震区房屋人员损失惨重。北京天津地区震感强烈,房屋大量倒塌,具体死伤人数不详……

贺少棠蹲在火炉前,霍然放下大碗,怔住。

这人猛地站起身,脑子里是极突兀的一片茫然。

所有人仰脸看向少棠,小斌问:“怎么啦?你要干什么嘛?”

贺少棠倒吸一口气,脸色突然焦急发白,拎起外套大步冲出哨所。

“小北他爸现在还在北京呢!!!”

……

少棠他们部队就专门搞兵工与防范森林河流自然灾害,有些见识,一听就知道出大事了,开车带着小北赶回厂里,然后回营部报道,随时待命。

当天中午,唐山发生毁灭性地震的消息已然通过电台、厂里大喇叭通报和群众奔走相告口口相传,传遍汽车制造厂整个儿几大片家属宿舍区。厂房当天下午停工,许多工人涌入工会和厂领导办公室,家属大院门口黑压压一片人,大伙全都急了!

岐山山沟里风调雨顺,离北京远着呢,这些人为什么急?因为许多人的家都在北京,是从北京来的。

父母、兄弟姐妹、亲人,他们的家,全部都在北京。

那夜,西沟无眠,万家灯火不灭。

当时通讯条件极不发达,震区打不进电话。官方消息又极模糊隐晦,没有即时播报具体死伤数字,然而一切蛛丝马迹边角的信息都透露出来,这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唐山夷为平地,而且波及北京。

当晚,就有几百名工人携家带口,堵在彻夜亮灯的厂领导办公室门口,集体请假,要求回北京。

当初从北京过来岐山开荒建厂的青年,一共八百多人,都已人到中年。

领导说:“不能乱,我们不能乱,你们现在都要请假,工程、产量还上不上了?”

职工们说:“我们还顾得上开工,还尼玛有心思管这月效益产量?!老子的家都没了!”

厂领导试图劝导,咱们耐心等北京那边儿的消息,中央不会不管,部队正在救灾,国家不会不管你们这些人的家庭。

在厂里干了十多年的老人儿,几名辈分最老的职工,悲愤地吼,“国家就是从来没管过我们这些人的家庭!”

“咱们窝在这沟里这么多年,唯一念想就是北京那个家,家在哪儿呢家震成什么样了,爹妈是被埋了还是活着,好歹得回去看上一眼!!!”

群情激烈,愤慨,要求回京,也是多年压抑郁结的一股民怨,在地震大灾面前发泄得淋漓尽致。

这么些年,一拨一拨的知识青年拿到指标或者走了后门,回城了。

更多更多的人,留在这里回不去,看不到回家的希望。当年响应号召奔赴三线报效国家的一腔热血,青年的理想与意气,抵不过艰苦岁月,捱不过风霜与流年。当变革的洪流闯出一道缺口,谁甘心落于人后?谁愿意沉底做历史漩涡的牺牲品?……

那一回是岐山兵工厂历史上,第一次濒临工人暴动的边缘。

全厂青壮职工聚集在操场空地上,堵在厂长办公室门前,等待北京的来电,等来的却是唐山人间地狱殒命几十万的消息。

隔壁部队大院的官兵再一次出动,少棠他们连队的人扛着枪,在空场四周警戒,维持秩序,劝诫威慑涌动爆发的人群。

有人冲撞士兵,想要冲击办公室小院的大门。

有大兵拿枪扛着人群,吼“不要再挤了,再挤开枪了”。

少棠心里惦念孟建民安危,频频回头张望人群中的孟小北。

这事就这么寸,孟建民几年没有回过北京,偏偏在这么个季节去探亲,就赶上百年一遇的大地震。少棠捏着枪,皮肉攥着那冰凉的枪管子,手心频出冷汗。孟建民这个人,就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这人怎么走到哪都捞不着个好?

建民还把孟小京也带去北京玩儿了,那爷俩真出事可怎么办?

孟家老太太还在北京,家里五六口人,八里庄的楼塌了吗?人都平安吗?

孟建民要是真回不来,有个好歹,他老婆在这儿可怎么办?!小北可得有多难过啊!

……

男人嘴上不爱婆婆妈妈,少棠自个儿在心里已经来回想了许多种可能性,甚至发觉孟建民这人一向敏感细腻、忧郁多愁,怎么偏巧不巧这之前几个月把小北托付给他照应?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孟小北和他妈妈也站在人群里,焦急却又无助,完全茫然地站在那里等待消息。全厂就那么几部能往外打的电话。山沟闭塞到如此程度,归根结底,现在谁都不知道北京到底震成什么样子,有多么严重。

部队的营长不得已,亲自上主席台安抚群众,说根据军委领导的指示,北京只是受地震波及,损失不大,房屋倒塌不多,不会太大伤亡。可是到这份儿上,没亲眼见到,电视也不直播,谁都不相信,认为是阻挠工人回京救灾的托辞。

后来混乱中,领导在台上一眼瞅见了孟小北,瞅见马宝纯。

厂长眼眶因疲惫深陷,喉咙沙哑,拿着高音喇叭,遥遥指向马宝纯娘俩。

“这样,今天已经30号了,咱们就再等一天!”

“咱们等回北京探亲的那几位工友回来!”

“咱们三区一车间的老职工,孟建民,这个人大伙都知道吧,都认识吧?孟建民在厂里这么多年了,大伙都信得过吧?”

“他老婆和一个儿子还在这沟里,他肯定是要回来是吧?他不可能不回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回过头,看向马宝纯娘俩的反应。

厂长声嘶力竭在喇叭里喊:“孟建民请探亲假就请到31号,咱们大伙就看他到那天能不能回来?他要是按时回来了,就说明他们家没事!倘若他们家人都没事,那北京城就全没事!”

“要是到那天,孟建民没有回来,我、我、我做主,向省里打报告准大家请假!”

……

这时候还能有谁比马宝纯更担忧孟建民的安危,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像定在那里,被戳到心口,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