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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干爹

“放下东西。”

“哪个再敢动一下,老子毙了他!”

分头青年扯嗓子叫嚣了一句:“你忒么谁啊?”

贺少棠答:“老子忒么解放军。”

贺少棠声音不大,带着半夜惺忪的慵懒,枪管子可不含糊,直指某人胸口。

小分头青年也就十八九岁,可不是善茬,眼底流露不忿:“多管闲事!你哪个部队的,叫什么名儿?”

贺少棠毫不含糊:“这方圆一百里,几座山头都是我们的人,你说老子哪个部队的。”

小青年问:“你报个名儿我听听。”

贺少棠嘴角一歪:“你去连部打听打听,贺四是谁。”

小青年抿着嘴,手指狠狠一点贺少棠:你小子给我等着。

几个青年腰里别了砍刀,然而瞧见当兵的手里有枪,立马就怂蛋了。

再说,几个一瞅就是附近部队的大兵,地头蛇。当兵的惹不起,真要擦枪走火了,荒山野岭打死你是白死,没人给你讲说法。

领头的青年一抹鼻子,使眼色,撤。

可是不能白来一趟,这人临走突然从孟奶奶手里狠命一抢!

撕扯之间一声脆响,一瓶东西摔在土石路上,哗啦啦,碎掉了。浓郁的白酒香气瞬间充斥浓重夜色,酒气打鼻子的鲜香、浓烈!

酒打了。

贺少棠这一瞧,差点儿就把枪扔了,拍着大腿嚎叫起来。

酒,老子的酒!!!

哎呦饿日你个亲娘嘞!……

老太太“啊”得一声,这心疼得,那是家里爷俩最爱的牛栏山二锅头。酒都是花钱凭票才买得到,过年在合作社排两小时队排到一瓶。儿子的烟和酒、孙子的饼干糖果,那都是老太太千里迢迢的一份心。山高路远,就背这两瓶酒,都快到家门口了功亏一篑,竟然打碎一瓶!

老太太这气得,眼神发狠,突然抄起一个家伙,转身就砸。

“你打碎俺东西了,俺揍死你的!!!”

要说孟家奶奶,可不是一般怯生生的家庭妇女,那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女人。年轻时就跟娃他爷爷闯关东,去东北黑土地上跑买卖、挖金矿,山东大儿的泼辣脾气,这时当着两伙人,抄棍子就打起来了。

小青年一哄而散,被打得抱头逃窜。

老太太直追:“你们败跑!”

“你败想跑!!!”

“你瞅俺抽死你们八瓣子的!!!”

贺少棠又惊又乐,这老太太敢走夜路哪用他罩?这老太太比他几个爷们儿都生猛。

孟奶奶恨不得追出一里地,一鞋底子砸到逃跑的小青年腚上,这才善罢甘休。最后还是贺少棠兜着腰把老太太拽回来的。

“快回来呗,大娘您别追了。”

“您千万别叫,您再叫唤几声,把真狼都给招来了!”

贺少棠咧嘴乐的时候嘴角上翘,眼底闪出笑模样……

车夫跑没影了,就是附近山沟的村民,怕武斗,躲回家了。

这天夜里,最后是贺少棠赶大车,把孟家老太送进山沟,一直送到兵工厂宿舍区。

身边几个弟兄悄悄说:“班长,你给人家赶车?”

贺少棠把枪扛在肩后,无奈道:“不然怎么办啊,让老太太自己赶车啊,我还真不放心,她管不住骡子。”

弟兄说:“你赶车,我们咋办?车上坐不下咱这么多人!”

贺少棠冷笑:“你们自己两条腿回去,五公里越野!”

饿日你个五公里啊,底下人一通哀嚎。

他班里的小兵,叫小斌的,悄悄取笑道:“班长,您这是借酒来的?”

贺少棠:“都不许提啊。”

小斌笑:“哈哈哈,少棠,你那杆鸟枪还真好使,没打着兔子,吓跑一群瓜怂。”

贺少棠狠踹了小斌的屁股,算是告别,让喽罗们赶紧滚回山梁上的哨所去。

暗夜寂静无声,只有一溜蹄子声音清脆。山路上燃着的烟头像一点萤火缓缓划过,黑暗中唯一的暖光。

孟奶奶感激小兵蛋子喝退土匪,问了贺少棠的名字和部队。

孟奶奶问:“小同志,你几岁了?”

贺少棠歪戴军帽,吆喝着骡子:“十九,快二十了。”

孟奶奶说:“呦,看着可真不像十九唉,比俺儿子小十岁不止。”

贺少棠笑得可亲:“我都当兵两年了。”

他心里仍可惜那瓶打碎的酒,一闻就知是上好的窖藏白酒,滋味热辣,这个馋呦。这会儿都走出五里地了,满鼻子仍然荡漾鲜辣的酒香,恨不得撅腚趴地上舔那块黄土地。

贺少棠表面不动声色,闲聊:“大娘,去看孩子。”

孟奶奶:“是啊,看儿子和孙子,俺有两个大孙子,还是双胞胎!”

贺少棠:“您家真有福。”

孟奶奶说起娃儿滔滔不绝,足足说了一路。

“俺就这一个儿子,这是给他带的羊剪绒帽子和棉大衣,怕山里冷。”

“这是家里存的两匹缎子布,从青岛一直存到北京。”

“这是给孙子的果丹皮,小孩都爱吃果丹皮,山里没的吃。”

“这是盒装的干酱油,你们这山里就连酱油都抹油的!”

……

贺少棠就这么默默听了一路,半晌回了一句:“老太太,对你儿子是真疼,让人羡慕。”

孟奶奶说:“可不是么,家里四个闺女,就这一个儿子,离得太远,见都见不着。”

老太太在身后抹了抹眼角。

贺少棠笑笑,抽烟,不再说话。

孟奶奶忽然想起来:“包里还有一瓶二锅头呢,打碎一瓶,还有一瓶给俺儿子。”

贺少棠一咬嘴唇,差点儿把舌头咬下来,疼着了!

他盘桓一路,心里发软,觉着这家老太太真好,老太太不容易啊……

长夜寂寞,贺少棠扯开喉咙唱起《五哥放羊》调,吓跑豺狼虎豹。

“正月格里正月正,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

红灯那个挂在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

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

九月格里秋风凉,五哥那个放羊没有衣裳。

小妹妹我有件哎小来袄袄。

改来一改领那个口,你里边儿穿上!”

……

贺少棠这一嗓子,嚎的是黄土高原的寂寞与苍凉。

孟奶奶特体恤,很灵犀地问:“小伙子,唱姑娘呐?有对象的抹油?”

贺少棠仰脖笑了,声音爽朗:“哪有对象,没有呢,就我一个。”

那一年的贺少棠,也才不满二十岁,驻岐山某部队机械师团森林哨所的一个班长,日夜驻扎在这条野山沟里,露宿风餐,扛枪巡哨,野惯了的,十足一个兵痞。

贺少棠当晚与孟家老太太分别时,特意多问一句,您儿子家住哪片宿舍区,这儿我都熟。

他转脸爬到围墙外面,清楚瞅见孟奶奶进了哪个楼。

贺少棠咬着烟,一笑。

他还惦记老太太行李里那一瓶白酒两斤腊肉三包油炒面呢,嘴里都淡出个鸟来!

第四章家庭战争

再说孟小北那猴孩子,着实过了一个愉快的新年。

有北京的阔气亲戚带东西过来看望,在大院里是令人羡慕的新鲜事。许多青年人的父母,工作辛苦或者年纪大了,七八年都不及来一趟,偶尔寄个邮包就算不错。

祖孙三代齐聚一堂,极幸福美满。孟小北那几天都吃得撑了,他妈妈做的胡萝卜炒腊肉,他吃特多,破天荒觉着就连胡萝卜都变得肥美。他奶奶还带俩孙子到岐山县城,找裁缝给一人做一套涤卡料子的新衣服。

奶奶念叨过,半道在山里碰上劫货物的,让你奶奶一鞋底子给抽走了。有个解放军同志心眼儿特好,亲自赶骡子送咱进来的……

夜里,一大家子五口人,挤在仅有的一间屋里。宿舍区是一片红砖楼房,走暖气的,屋里暖烘烘洋溢家的气氛。

孟小北睡觉一贯不老实,一横胳膊肘就打着孟小京。

孟小京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捏住他哥的肘窝,挪开,然后掖好自己的被角,睡得可斯文了。

过一会孟小北又是一记飞踢腿,横在床伴身上!

孟小京扒耳朵低声问:“孟小北,你做什么梦呢?你做梦能不做第五套广播体操吗!”

孟小北闭着眼,睡意朦胧地乐:“做梦跟你抢肉吃呢……呔!哪里跑!把腊肉给你小北爷爷搁下!”

孟小北那晚从被窝钻出来,裹着棉袄,下身穿大毛裤,肚子吃得舒服,膀胱憋得尿急,得得瑟瑟的,没去找尿盆,鬼使神差也不知怎的,可能是热的,踩着床铺就上了旁边的窗台,从三层窗户开出一道小缝儿。

偏巧也是同一天晚上,有人就摸到他家楼下。

天作机缘,有些人注定就要相识。

倘若那晚孟小北没去窗口撒尿。

倘若前晚儿孟奶奶没显摆腊肉白酒。

如果当初那一群小青年没去劫那个道!

某部队一个排的战士,开着大卡车,帮厂里工人拉木头。搞军工的厂子,厂里跟部队领导私下很熟,经常从队伍里调用不要钱的壮丁出入使唤。

贺少棠从驾驶位上跳下卡车,丢下一句:“排长,你们先走。”

排长也不含糊:“你给我回来,干啥去?”

贺少棠说:“抽根烟。”

排长简